從她睜大眼的反應看來,她的訝異並不下於他。
她會開心嗎?開心有他的孩子?她還不到二十五歲,或許並沒有心理準備要這麼快當媽媽……
他屏息,注視著她臉部表情的變化。
「我們……」將要為人父母了?
她一點心理準備都沒有。
幾乎失去生命,醒來卻被告知,她創造了另一個新生命。心情真的好微妙……她的寶寶差一點點就跟她一起喪失生存的權利……
眼眶渾起水霧,她情緒很激動,卻沒有一丁點排斥的意味。
眼角餘光瞥見她手指動了動,楊伯韓會意,拉著她的手,一同迭在肚腹間。「他在這裡,安安分分地待著,但是你流了太多血,身體很虛弱,要在床上安胎一般時間。」
「好、好——」她不住地點頭。她會乖、會聽醫生的話,不亂動,保護好他們的寶寶。
於是他確定了,她跟他一樣期待這個小生命。
「我一定會努力把寶寶養得健健康康。」她好慎重地向他保證。
「我也會努力,把你養回健健康康的。」他滿心不捨,憐惜地摸摸她微蹙的眉心。「很痛是不是?」
醫生有交代過,麻醉藥退了,傷口的疼痛會加劇,而她又在懷孕初期,藥劑在使用上有所顧忌。
「沒關係,我不需要麻醉劑。」痛可以忍,不能讓寶寶有不好的影響。
那抹堅強的笑容,看在他眼裡既不捨又動容。她那麼勇敢,在護衛他們的孩子,那樣的美麗是他不曾見過的、屬於母性的堅毅。
「好奇妙……」她摸摸掌下的肚腹,那裡還是平的,真難想像有個小生命已經存在了。
半年以前,她還是一個人,孤零零的,半年以後,已經有他相伴,還意外有了自己的孩子,兩個與她那麼親密的人……
寂寞,好像已經是很遠很遠的事情了。
爸爸說的沒有錯,永遠不要絕望,人生在每個轉角,總是會有不同的奇跡出現,只要永遠笑著,悲傷過後,一定會有好事發生。
她堅信不疑了十五年,在長長的孤單過後,上天將一個那麼好的男人帶到她身邊來,擁有的是未來不只十五年的幸福。
幾乎在鬼門關繞上一圈,醒來後,迎接她的是新生命的驚喜。
往後,她一定也會這麼告訴她的小孩——永遠永遠,不要對自己的人生失望,因為生命,有無限可能。
第10章(1)
時序邁入冬季,楊伯韓從外頭回來,趕緊關妥大門,隔絕戶外的冷空氣。
裡頭的女人正裹著毯子蜷坐地板,手邊散落著統一發票。
即使她嫁的男人並沒有她原先以為的窮,甚至足以提供她不虞匱乏的富足生活,她還是沒變,喜歡搜集折價券、買東西照常比價、單月準時對發票。
他就愛她這樣的性情,樸實單純、腳踏實地過日子。
「有對中嗎?」
她偏頭,比出兩根手指頭,露出小小的快樂笑容。
「那是多少?」
「兩百。」
兩百塊錢也高興成這樣。
他脫了大衣上前,盤腿坐在她身旁幫她對發票。「來吧,我幫你。」
董允樂將沒對完的半迭發票交給他,揉揉微酸的腰際。
上個月,醫生終於恩准她出院,回來時,她發現他將臥室裡的寢具,從床墊到枕套全換掉了,若不是她堅持,他還打算另外找地方住,不讓她再踏進這裡一步。
其實不必這樣的。他怕勾起她不愉快的記憶,但事實上,當時她什麼都看不到,存在她記憶裡的,只有和他一起在這房子裡製造的美好。
說不定,他們的寶貝還是在這裡創造出來的呢。
她摸摸微突的肚腹微笑。
聽說女人懷頭胎時比較會藏肚,懷孕四個月了還不太看得出來,做產檢時,醫生說寶寶一切正常,並沒有發育遲緩,他們才放下高懸的心。
她醒來後的隔天,他來醫院看她時,也順道帶來了鑽戒,不由分說便替她套上,同時簽下結婚證書。
雖然結婚證書是剛剛才從書局買來的,兩名證人是護士在換點滴時隨手抓來的,但這一切都無損她圓滿的幸福。
她出院的第一件事,就是和他手牽手,一起拿這張證書去戶政事務所登記,落實夫妻名分。
對完發票,他將沒中的發票丟進垃圾桶,身旁的人移靠過來,窩在他胸前小小打個呵欠。
懷孕以來,她變得有些嗜睡,容易餓,一天睡超過十小時,睡醒就想吃,她自嘲從沒想過自己會有這麼好命的一天,被當成豬來養。
有什麼關係呢?更早那些年,她因為生活上的壓力從沒讓自己好好休息過,寶寶是體貼媽媽,要她停下腳步,享受被照顧的日子。
「欸,你今天有心事喔!」
他由沈思中回神,低頭瞧她。「我以為你睡了。」
「暫時還沒睡意,要不要說來聽聽?」
他確實是在猶豫要不要告訴她。
「關於那件案子的偵辦進度……你想聽嗎?」
雖然她白天總是笑笑的,但是再樂觀的人,經歷過一場死亡威脅,心裡不可能沒有任何陰影,她只是沒表現出來,怕他擔心。
直到現在,她有時半夜還會作惡夢,這些他都知道,可她受到那麼大的傷害,總有權知曉自己為何會遭受這些無妄之災。
她靜默了下。「你說吧。」
「根據精神科醫生的診斷,證實他有家族遺傳的精神疾病,長年失業,一直以開出租車為生,收入不穩定。也許是生活與經濟上的壓力,他的精神狀況始終不太穩定,時好時壞。」
「你還記得幾個月前那個晚上的車禍事件嗎?人是他撞的,你在做筆錄時說的那些話,讓他作賊心虛,從此盯上你。」
原來,從那麼早以前就開始了,她居然一無所覺。
感覺她渾身一陣輕顫,環在她身上的手臂緊了緊。「還有一件事……也許很不愉快,但你一定得聽,好嗎?」很意外的案外案。
「嗯,你說。」
「大約十五年前,他出過重大意外,從此不能人道,失去男性雄風,讓他在妻子面前抬不起頭,加上妻子條件好、收入比他高,久而久之,夫妻之間的裂痕愈來愈大,妻子的冷言諷語、長期貶損的男性尊嚴……壓抑到最後,妻子的外遇成了壓垮他的最後一根稻草,她甚至將外頭的男人帶回來過夜,諷刺他不能人道,他在一時情緒極端下,失手殺了自己的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