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還是孩子心性,卸因工作關係不得不努力扮老,可在他面前,就是會恢復原形,一雙大眼骨溜溜地,像個孩童般靈活躍動,今天難得地穿了淑女式的嫩綠短袖圓領洋裝,搭上七分褲,蹬著一雙平底軟布鞋,長長的馬尾搖呀搖地,一下子去踩健身車,一下子去試跑步機,然後去拉重量訓練機,再坐到按摩椅上,蹦著屁股試試軟硬度。
他跟在她身後,眸光沒有離開過那張驚喜的娃娃臉。
「小燕跟我說,我本來還不信。」蕭若屏沒注意自己被他盯牢了,猶四處好奇張望。「哎,難怪你會建議我們一定要有員工活動場所,你真的很為員工著想耶。」
「他們幫我賺錢,我當然要好好照顧愛護了。神奇的工作頗有高度壓力,隨時都得繃緊神經,我希望能營造一個像家的環境,累了隨時都能休息,活動一下筋骨,然後才有能量繼續奮鬥下去。」
「睡袋和帳棚是怎麼回事?該不會是加班過夜用的吧?」
「我可不用拋家棄子的員工。那是有人忙下來沒有休息,等他忙完了,要睡隨時都可以睡,我不管,我只管他完成工作;還有的寫企畫案需要找靈感的,就鑽到帳棚去,十分鐘再出來,就能大增十年功力。」
「還真的呢!我來試試……」她說著就要鑽。
「等等,還有好玩的在上面。」
他領她走上室內旋轉鐵梯,一上了樓,她已經沒什麼好驚歎的了。
樓梯口旁邊就是吧檯,裡頭有冰箱、微波爐、飲水機、咖啡機,還有一整排放茶葉、咖啡豆、飲料、礦泉水的瓶瓶罐罐,若是再倒掛著幾個高腳玻璃杯,馬上就能坐在吧檯前喝酒聊天了。
大片落地窗接收了室外光線,明亮空間裡有著各式室內植物,薜荔高高吊掛,細密的白邊綠葉形成天然的隔簾,也有擺放地上的萬年青、觀音棕竹,巧妙地隔出動線。
七、八張桌台隨興擺放,任君過來這邊工作、喝咖啡、賞花。
初夏黃昏,天色猶亮,她打開門,走進了舒爽的綠意裡。
這座空中花園是一個傳奇,在這個充斥廢氣噪音的城市裡安然獨立,紅花綠葉,生機盎然,若工作上有所阻礙或挫折,上來瞧瞧,散步一回,吸一口芬多精,或是修剪花枝,澆澆水,必能重新得到動力。
望向眼前一護青翠的葫蘆竹,她已能明白他賞花轉移心情的理論。
「喂,我知道你為什麼會出來開企管公司了。」她回頭喚他。
「為什麼?說來聽聽。」他想知道她的理由。
「我跟銀行打交道這麼多年,怎麼不知道他們的專長就是晴天送傘、雨天收傘?平常好客氣、好熱心,要你辦貸款、做外匯、買票券,等到過上經營危機,立刻緊縮額度,做什麼都要擔保,表面上說要給你紆困,其實也是挑比較有希望活下去的減少風險,至於快死掉的就不管了。以你這種善良的個性來說,一定是想要幫忙企業,卻礙於銀行政策不能做,所以乾脆自己開公司,能幫的盡量幫,一邊賺錢,一邊為善最樂。」
他十分驚喜,她憑著相處和觀察,便完全說到他心坎裡去了。
「畢竟不是做慈善事業,做多少,算多少。我只是提供方法,最重要的還是看企業願不願意改變。」他又笑問:「你怎會說我善良?不老是覺得我很討厭?」
「對啦,你囉哩囉嗦的是很討厭。」她也笑,但神情轉為認真,指向他的心口。「你的心很軟,你爸爸這樣待你,你都不恨,還願意擔下來。」
「我不是聖人,我可以恨我爸爸,但我沒辦法恨明鴻,也不能去恨股東,去恨台灣經濟。王業集團需要變革,若不成長,股價會下跌,不只拉下加權股價指數,也會拉下台灣今年度的DP和經濟成長率。」
這……她目瞪口呆。他的格局果然很大啊,為國為民,以天下為己任,她又學到他的宏觀視野了。
「再說,也沒什麼好恨的。看多了這個世界,有些事也看開了,不如將這股恨的能量拿來好好活下去。」他望向她。「你不也是嗎?」
「嗯。」
「要不是有爸爸給我的房子和存款,我才能出國唸書,也才能拿來做為創業的資金,他一開始就沒有斷我的後路,我想,他心底還是愛惜我的,這些道理都是我最近才慢慢領悟到的。」
他神態坦然,淡淡的笑容像是向晚的天空,幾朵浮雲悠閒地飄著。
「我只是覺得……呃,嗯,你最近很忙,要照顧自己的身體喔。」
「放心。以前年輕時,可能無法承擔很多事情,現在都能了,突然身兼十五家公司的董事只是一段插曲,我知道該怎麼做,我不會因此改變我的生活。神奇企管才是我的事業,等過幾年明鴻可以獨立了,我會慢慢退出王業的經營決策,頂多留一席董事席位就好。」
「你做得很多。」她其實是有些不捨的。
「若屏,我很喜歡你這麼關心我。」
「我才不是關心你。」她立刻端起不在乎的臉色。「我只是問候一下我們福星機械的法人董事代表人而已。」
他笑了。「還有,謝謝你跟明灌說話。」
「有什麼好謝的?就當個朋友說詭話。」她在來時的路上跟他聊過明灌的事。「既然他會主動來聽演講、查網路,表示他有心瞭解你,其實我覺得……嗯,他最像你爸爸了。」
「他們比我還會擱著心事。」他若有所思。「我會跟明灌聊聊的。」
「喂,我這樣強硬跟他說話,好嗎?」她有些擔心會造成反效果。
「你認為呢?」他倒微笑反問她。
「他這人脾氣硬,自視很高,但不是那種不會思考的公子哥兒,所以就得拿出比他更厲害的本領讓他信服,對不對?」
「好學生!我教的人事管理都運用上了。」
「喂!這是我自己融會貫通的。」她擦了腰,瞪了眼。「我們工廠的工程師都是專家,我就得比他們更厲害。我除了不會親自做機器以外,其它像是看設計圖啦,還是估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