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喔,也沒什麼特別要找的相片啊。」老管家溫暖的目光一一投注在記錄著他每一段精采歲月的相片上。「只是不想麻煩你們、麻煩老爺在幫我籌備告別式時還得費心幫我整理這一大疊的相片,我捨不得讓你們那麼操累。」
老管家的語氣十分雲淡風輕,相對於他看待生死的樂天知命,孟儒瞬間刷白的臉色卻是比老管家看起來還要恐懼死神的蒞臨。
「我不想再聽到這種話。」眼看著老管家日漸失去生氣的憔悴模樣,他束手無策又無能為力,每一天都過得心驚膽顫。
「好、好,我不說,我不說。來來,陪我挑相片。」老管家笑容可掬、不疾不徐抬手輕撫著孟儒頹喪的肩,力道輕柔地拍了又拍,模樣像是在安撫鬧脾氣的孩子那般寵溺。「癡心小姐,你看,我年輕的時候也和小小少爺一樣斯文漂亮吧?還有我們家隼出生的時候,也是好可愛啊。」得意地挑出一張又一張黑白相片遞到慕癡心面前,開始述說他青春歲月的故事。
慕癡心聽得投入,目光卻時不時覷著老管家始終擱置在孟儒肩背拍撫的動作,然後她看見孟儒原本鎖起的眉心漸漸和緩放鬆,神情中的惶恐不安褪去,甚至能心平氣和地陪在一旁聆聽,並將老管家挑選出的相片再按照年代重新整理順序。
感覺在管家爺爺面前,孟儒就像個孩子一樣。
漾著一種接近疼惜的心情凝視著他乖順地接受管家爺爺的安撫,她拳頭握得好緊、好緊,一方面是希望自己也能像管家爺爺一樣有魔力為他撫去憂愁,卻又怕自己的舉動會顯得唐突。
「四少,爺爺。」駒宮隼來時無聲無息,不知何時已悄然立於廊道外恭敬候著。
「隼,怎麼來啦?是老爺有事嗎?」老管家一見自家孫兒,神情一凜,端正起過去堅守管家職位的姿態揚聲詢問。
駒宮隼一板一眼的神情閃過不悅,語調卻還是冷淡自持地說:「是香澄小姐請慕小姐移駕到接待室一趟。」
「喔。是香澄小姐找癡心小姐啊,一定是聽說你們小兩口的事了。」老管家看向孟儒跟著孫兒一起擰起的眉頭,還來不及反應,便已被孟儒不疾不徐地調整了個舒適的坐姿,這才發現自己不知不覺中又如往常般正襟跪坐著,不免失笑。
「那……我去去就來。」慕癡心想起自己來到橘家近一個月,都未曾和香澄阿姨打過照面,想起來還真是失禮。她連忙站起身套好鞋,並回身向老管家與孟儒頷首示意後便尾隨駒宮隼離去,卻沒發現孟儒緊緊跟隨的目光佈滿憂慮。
「小少爺,你想去就去吧。」老管家一眼看穿他家少爺的焦灼,心裡明白,卻也不急著解釋。有些事,他還是別說得太快,才會有多一點的驚喜啊。
「可是……」孟儒放心不下病弱的老管家,卻又擔心母親大人不知為了何事在此時特別邀癡心談話,他記得老管家曾說母親大人與癡心的母親有過恩怨糾葛,這次的談話該不會是存心想刁難些什麼吧?
「去吧,我這裡有看護在。」老管家拍了拍他冷涼微汗的掌心。
「好,我馬上回來。」心思擺放在佳人身上的男人終究不敵內心不斷擴大的憂慮,起身追去。
一雙灰眸溫柔帶笑地凝視著他家小少爺為愛追尋而去的身影,栗色柔軟的髮絲隨著修長雙腿急促的奔走正活力飛揚,那是他多年來看得十分習慣且費盡心思照護的幸福成就。
這,也是另一種生命的傳承與延續,不是嗎?
老管家心滿意足地笑著,再埋首回到挑選相片的工作上,沉入時光洪流裡,沒有遺憾地為每一刻活在當下的平安喜樂感動著。
***
橘香澄的美麗如同薔薇般冷艷,只要曾經親眼見過她本人的,絕對難以忘懷她渾身上下不自然散發出的矜貴。
看著眼前身著正式和服、正慢條斯理插花的橘香澄,慕癡心不禁想起在老管家那裡的情景,再看著眼前神似孟儒的一張絕麗容顏,不知為何,她竟能夠稍稍放鬆緊繃的心情,不那麼如坐針氈了。
只是,她已經在這裡跪坐半晌,香澄阿姨仍是全神貫注於插花擺飾上,她暗暗深吸口氣,耐心候著。
「來到這裡還習慣嗎?」將手中花擱置一旁,橘香澄抬手調整著百合在陶瓷花瓶內的挺身角度,終於開口打破沉默。
「很習慣。孟儒很細心,許多地方靠著他的幫忙,讓我省去許多水土不服的困擾。」慕癡心回答得謹慎,腦海中卻一一浮現這段期間孟儒無微不至的照顧。心裡湧現暖暖感受,也讓她覺得自己何其幸運,能被如此體貼細心的他喜歡著。
橘香澄聞言後抬眼正視起眼前的慕癡心,更在瞥見她那張國色天香的容顏時視線忍不住駐留幾秒後才移開。
「你長大了,愈來愈像你母親了。」十五歲的她稚氣未脫,樣貌雖然偏向母系那方的柔美,神韻中卻依然可見她父親的英氣,現在她成熟的面容,幾乎可說是唐玉的翻版,卻又比唐玉更嬌更美。
「嗯,許多人都這麼說。」她一直知道香澄阿姨對母親的那份難解心結,因此回答得小心翼翼。雖然說十五歲那年她隨同父親親自登門拜訪香澄阿姨就已將這層層心結解開了些許,但是,她還是盡量避免與香澄阿姨談及母親這個敏感話題好了。
「我聽家裡的人說,你和孟儒現在正在交往,是嗎?」橘香澄收回視線,不疾不徐地添水入花瓶。
「是的。」這個話題也好敏感啊。慕癡心冷不防頭皮發麻。
「那天老管家回橘家時,我才正聽他長吁短歎地抱怨著孟儒若要抱得美人歸是沒希望了,怎麼才過沒幾天,又聽見橘家人人都說孟儒四處散佈著你們已在一起的消息。」橘香澄揚起描繪細緻的眉,淡問:「這時間點上也太奇怪了,你們兩人在一起前,孟儒才剛知道老管家的病情呢。你說,我是不是太疑心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