綺南雁略略皺眉,跨過門坎。
「臨去時,她手邊都帶了些什麼?」他問。
秦總管躬身回道:「小姐慣穿的衣裙都在,倒是幾個丫頭的衣服不見了,另外少了些飾品,都是些精巧又貴重的戒指、耳環之類,其它就沒有了。」
「確定都查過了嗎?」綺南雁環顧四周。
閨房裡,仍是她離去那天的擺置,連她壓在桌上的紙條也仍在原處,只是紙質略皺,曾被揉爛了又展開,上頭龍飛鳳舞寫著——
女兒不肖,待婚事廢止,擇日即歸。
瑩頓首百拜
嘖!綺南雁不敢恭維地搖頭。
「除了貴重飾品,她身上還攜了多少銀兩?」
「這嘛……小姐的例錢,按月是二十兩,平常衣食物品都是早早備妥的,沒什麼用錢的地方,丫頭們也不知道小姐身邊到底存了多少錢,呃……」
秦總管屈指一算,不敢確定地囁嚅道:「就照一年的例錢算,至少兩百四十兩,以此推算下去,總之……應該……不少錢吧!咱翻過小姐所有物品,沒注意過銀子,我想肯定帶在身上了。」
秦總管苦笑著解釋。二小姐素來是個敢作敢為的姑娘,無論再怎麼荒唐大膽的念頭,只要她下了決心,往往是竭力盤算,直到「自認」萬無一失,便大膽著手——儘管有時結果無法盡如人意,也是她拚盡全力、竭盡心思去做的。
如她這般的姑娘決心逃婚,不知會闖出什麼亂子。
平素總聽她嚷著:「嫁人有什麼好?等我及笄了,就要跟爹娘說,我呀死活不從。」又說:「我才不嫁呢!何必放著好端端的千金小姐不做,非要嫁給外人受罪去?我不是低頭斂臉,給人當小媳婦的料。」
如今想來,二小姐恐怕為此籌謀甚深,連親事都未定,便開始動歪腦筋了。
隨後秦總管把史璇瑩的貼身丫頭全部喚來,待綺南雁分別查問後,才讓她們離開。
嗯……直至目前,還找不到什麼有用的線索,可一旦走出閨房,恐怕更難找到頭緒了。
綺南雁先請秦總管離開,自己留下來仔細搜索。
從她的妝台開始,他逐一翻開每個抽屜、每個胭脂粉盒,小心翼翼地拾起每隻珠玉釵飾查看,再歸回原處。包括她慣用的熏香、手絹、髮帶、繡花錦囊、衣箱裡所有衣裙、雕花櫃檯上的瓷器擺飾、她彈過的銀箏、桌案前的紙筆、女紅所用的繡線針黹……所有能翻的全翻遍了,什麼也沒有。
他挫敗地來到床邊,坐下來,仰頭一倒——
好香。
多麼細巧精緻的女兒閨房,一層又一層紗簾帷幛,他想像她穿梭其間的模樣,猜想她最常駐足的地方,同時,那股幽香飄蕩瀰漫,不斷刺激他渾沌的心神,熏得他暈沈欲醉。
怎麼沒有一絲蛛絲馬跡?他費了這麼大工夫,難道……真的什麼都找不到?
他抬起雙手枕在後腦,閉眸思索。
還有什麼地方沒找過的?到底還錯過了些什麼?
想著想著,腦海裡,忽然浮現第一次遇見她的那天——
那天,同樣是個細雪紛飛的日子,她姊姊與他好友令狐雅墉的大婚日。
那天,她闖了大禍,誤以為自己的姊姊不願意出嫁,便大膽代替姊姊披上嫁裳。幸好東窗事發,及時將兩姊妹換回來。
那天,他點了她穴道,剝光她身上的嫁衣,再用自己身上的斗篷將她密密包裹起來,一把扛在肩上,悄悄從後門溜出去。
她氣得不得了,沿途叫罵不斷,罵些什麼他都忘了,只記得小姑娘嘴巴甚是文雅,罵了好半天也擠不出什麼髒字。
送她上了馬車,臨別前,她氣呼呼地撥開頰上亂髮,神情是恨不得吃了他似的。
「喂,你叫什麼名字?」她怒問。
「問名字做啥?」他斜眼打量她,挑眉低笑。
「今日之仇,本姑娘來日一定要報!」她氣得粉頰通紅,雙眼彷彿噴火。
哈哈哈,小妮子忒天真,看她嬌滴滴的,卻大言不慚,惹人發噱。
他放聲大笑,胸膛傲然一挺。「大爺我名喚『綺、南、雁』,想報仇儘管來,我隨時奉陪!」
想來都覺得好笑,那丫頭到底是如何教養出來的?
姊妹倆據說是孿生女,明明同一天、同一個時辰出世,脾性卻是南轅北轍,連姊姊的美滿良緣也險些被她毀了。
從認識她第一天起,他就知道這丫頭絕對不好惹。
可眼下她孤身在外,有人可以投靠嗎?
攢了太多錢財,不一定是好事,她可懂得保護自身?
沉吟良久,他翻身而起,順手拿起床頭的牡丹瓷枕輕輕一晃,不料,枕心竟傳來一個聲響。那聲響極是細微,但聽在綺南雁耳裡,卻宛若雷鳴。
有東西?他精神一振,搖了搖,確定裡頭藏了什麼,便把食指伸進鏤空的枕心裡旋轉幾下,抽出一張紙片。
迅速瀏覽一遍,他不禁咧嘴而笑——呵呵呵,這是一張紙據,是她租賃房屋並繳付款項後,對方開給她的收據。太好了、好極了!
「逮著你了,死丫頭!」綺南雁心滿意足地折好紙條放入懷裡,起身離開,心裡不住盤算,該怎麼送她回來呢?要不要順手教訓那丫頭一頓呢?
哈哈哈哈哈,心情好啊心情好!
陰霾一掃而空,他才驚覺自己終於放鬆下來。唉,為了這不懂事的小姑娘,害他的心從接到消息就開始七上八下的……
待會兒就先喝一杯壓壓驚,再叫盤炒牛肉祭祭五臟廟,其餘的,可以慢慢來……
***
馬車沿著長長的黃沙古道奔馳,車伕揮著鞭子吆喝,與噠噠的鐵蹄聲互相交錯。
史璇瑩笑瞇瞇地趴伏在車窗上,望著遠方的景致。時候不早了,官道旁遍地碧草青青,穹蒼如火,血一般的夕陽既壯烈又蒼涼。
真美呀,美得不可思議!
要不是為了逃婚,哪有機會飽覽這樣的景致呢?
璇瑩低頭順了順裙擺。這套衣裳是她從丫頭那裡偷來的,質地稍差,尺寸有些過大,她小心翼翼整理著,但願看起來不會太突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