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之所以淚眼淒淒,那是因為我想起以前都是由菁姐演薛平貴,曉筠姐演王寶釧,現在換成秀玉演王寶釧,一時百感交集,差點落淚。」葉芯吸了吸鼻子,再用力眨了眨眼睛,把幾欲奪眶而出的淚水統統逼回眼眶裡。
「我想,你跟你口中的那位曉筠姐感情一定很好?」
「嗯。」她不假思索地點頭,沉吟著:「你……還記不記得,那天在我家我曾向你提及為了不想學歌仔戲,我不惜離家出走、冷戰,逼使父親讓步?」
「記得。」
「當時父親在對我失望之餘,就把原本要栽培我成為新一代第一小旦的全副心力全部轉移到曉筠姐身上。唉!說到曉筠姐,真是命運多舛。」
她眼裡又湧上一層水霧。
「哦?」
「曉筠姐的父親嗜賭如命,每次賭輸就回家打老婆打小孩出氣,曉筠姐的母親為了給孩子一個完整的家,總是咬牙忍痛把眼淚拚命往肚裡吞。有一天,曉筠姐的父親又把身上的錢輸個精光,回到家再度對老婆孩子拳頭相向,曉筠姐的母親實在忍無可忍,心中積怨多年的情緒爆發開來,跑進廚房拿了把水果刀,往曉筠姐父親胸口使勁猛刺。」她頓住話看他一眼,往下續說:
「這一刺,刺中心臟,血流如注。曉筠姐和母親見狀,簡直嚇壞了,母女倆緊緊抱在一起直發抖,等回過神,才跌跌撞撞跑出去求救,卻晚了一步,在救護車抵達時,曉筠姐的父親已經沒了心跳斷了氣。後來,曉筠姐的母親被判過失殺人定瓛,得入獄服刑,就把曉筠姐托付親戚照顧;然而,親戚家原本就不寬裕,要養活一家子已經捉襟見肘,更遑論現在又多了個曉筠姐。有一天,當父親跟鄰居在閒聊時,從鄰居嘴裡得知曉筠姐的悲慘身世,覺得很可憐,就跑去跟曉筠姐的親戚表示願意收留曉筠姐,供曉筠姐吃、住跟學費,條件是曉筠姐得繼承衣缽學習歌仔戲。曉筠姐的親戚聽了,二話不說,馬上收拾曉筠姐的衣物,當晚曉筠姐就住進我家。那年,曉筠姐八歲,我六歲。我記得曉筠姐很早熟很懂事很乖巧,每天寫完作業,除了練嗓練基本功之外,還會主動幫忙洗碗拖地做家事,最重要的是曉筠姐高中畢業後,果然不負父親所望,成為『苦花魚歌仔劇團』的當家小旦,和反串小生的菁姐搭檔,兩人在戲台上郎才女貌的登對模樣贏得台下戲迷不少掌聲。可惜這一切在曉筠姐跟楊長風熱戀後,開始走味變調,最後,落得悲劇收場。」
「原來你跟曉筠情同姊妹,怪不得你會帶人去大鬧喜筵,為曉筠討公道。」
「我不知道大鬧喜筵算不算為曉筠姐討公道。不過,至少替曉筠姐出了口怨氣。」她索性打開話匣子,把事情的始末說一遍——
「去年夏天,剛從研究所畢業的楊長風到我的鄰居、也就是他的同學家裡玩,看到曉筠姐便傾心不已,百般追求,一有空就搭火車到宜蘭探望曉筠姐。有時候曉筠姐隨戲班子到外地演出,楊長風也經常意外出現在後台,令曉筠姐見了又驚又喜,一步步墜入情網。小兩口如膠似漆的戀情看在每個團員眼裡,都以為很快就可以喝到兩人的喜酒了。萬萬沒想到楊長風變心比翻書還快,竟一腳踢開曉筠姐,要閃電迎娶富家千金當財團駙馬爺,害癡情的曉筠姐陷入「愛人要結婚,新娘不是我」的痛苦深淵,天天以淚洗面,終至崩潰跳樓自殺。」她神情哀戚,語音哽咽:
「經法醫驗屍後,大家才得知曉筠姐已珠胎暗結,一屍兩命。噩耗傳來,我情緒激動得衝去找楊長風,當我站在他家樓下要撳門鈐時,忽然想到,就算我當面把楊長風罵到狗血淋頭又如何?人家楊長風既不痛也不癢,反倒是我自己氣得半死。我認為要修理楊長風這種負心漢,就該在大庭廣眾之下讓他丟人現眼,才叫大快人心。所以,我決定壓下滿腹怒火,耐心等到楊長風結婚大宴賓客時再去鬧場。至於拉白布條抗議的事,你在場目睹我就不贅述了。呃……說到這裡,不知道我可不可以……」她面露赧色。
「可不可以怎樣?」
「我可不可以看一下你被我咬傷的手?」
「當然可以。」他騰出左手。
「……」葉芯捧著他的手掌,湊近臉凝視他厚實虎口那一彎半月形的牙印痕,心口莫名擰疼,歉歉然:
「對不起,我不該咬你,使得你的虎口烙下這一彎醜醜的牙印痕。」
「丑?不會呀!我一點也不覺得它丑,甚至認為你在我的虎口留下你的牙印痕,的確是個讓我永遠記得你的好方法。」他瘦削立體的俊臉掛著一抹笑,很溫柔的縱容。
「我咬你是為了要擺脫你,不是要你永遠記得我,你胡扯一通,簡直皮癢討打。」說打就打,她對準牙印痕打下去。
「哎唷,好痛!我傷口發炎險些釀成蜂窩性組織炎,又是打針又是吃藥,好不容易才結痂……」他五官扭曲,表情超誇張的大呼小叫喊痛。
「嗄?!這……這、我是跟你鬧著玩的,不是真的要打痛你,我、我、我幫你呼呼。」她一怔,唇角一顫,忙用指腹來來回回輕撫他的牙印痕,掀唇囁嚅問道:「還……還痛嗎?」
「你說呢?」他笑容忒耀眼地不答反問。
「好哇!原來你是故意嚇唬我的?」她捕捉到他眼裡閃過一溜促狹的痞光,遂仰起臉龐挑起眉梢,不依地掄起小粉拳往他胸口槌去,他不慌不忙張開手掌接住她的拳頭,緊捉不放。
「你……」他雙眼灼灼地凝視,看得她渾身著了火般,心跳高速衝撞血脈,一抹紅暈從她耳根迅速漫上兩腮。
「喂!拜託你們兩個嘛幫幫忙,不要像兩隻麻雀吱吱喳喳一直說個不停,吵得我無法專心看戲。」坐在前面燙米粉頭的阿桑把視線從王寶釧與薛平貴這對闊別十八年的夫妻相擁而泣的感人戲碼抽離,掉頭各賞兩人一枚白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