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立起來的男人仰頭望昔月色,又好氣又好笑。
「王爺!」她拉過他的袍角,擦擦臉上的淚痕,又覺得不夠,把鼻涕通通蹭到袍上後說:「王爺,放過民婦吧。」
「好醜。」淳於千海額角一陣抽緊。她又在跟他玩把戲。
他咬牙退後,重新坐回長凳上。
「民婦很髒嗎?」抬起哭花的臉,她無辜的問。
「來,坐上來,跟本王說說你的夫君吧。」
「我夫君哦!」拍拍身上的草屑,她一屁股又坐在石凳的邊緣,臉上一下就綻出俗氣的笑,「我夫君,在我眼裡,是全天下最好的人。」
「他叫什麼?」他不動聲色,繼續問。
「張大友。」從這裡放眼望去,能看見一里外張飛廟的屋頂,她就順便借來一用。
「成婚幾年了?」
「有十年了,我家夫君,為人老實忠厚,對民婦全心全意、體貼照顧,我們從小就定了親,情比金堅。」她笑呵呵地低頭,嬌嬌羞羞。
「那他人呢?」
「夫君是腳夫,跟著他的主子走南闖北,已去了關外四年。民婦夜盼日想的,唉!」她這樣說,他該信了吧。
「哦,張大友。」好像是信了她的說詞,他連連點頭。
「我夫君會為我做飯洗衣,還為我種菜摘瓜!」她不好意思地別頭。
「嗯,的確是個好夫君。那你告訴我,張大友祖籍何處?」說謊之人常會忽略細節,他突然發問,給她一個措手不及。
啊!怎麼突然問這個?孤霜愣了下。那個張飛到底是哪裡人?快想,說書先生有說過,對對對,想起來了。
「是幽州涿郡人。」還好有張飛!
不再作聲,他一瞬不瞬地看著她,頑長身影與她拉近距離。
深邃的眼睛微斂,俊雅的面龐在月色下逐漸生起妖異的風情。只要是女人,都無法招架他的勾引。
她也同樣。嬌弱的身子像是被定住,兩眼緊緊地瞅著他。
他的唇瓣挨在她嘴巴前停留一會,好似就要吻上她。孤霜不敢用力呼吸,只能瞪大雙眼。
他越靠越近,在柔和月光下,帶著光澤的唇就這樣一寸一寸地移過來。
快跑!頭腦裡劈過不知多少道驚雷,但她就是動不了。
猛地閉上眼,她無法看著這個吻發生。
「花美嗎?」結果,他根本沒有吻她,而是繞過她,摘下她身後一朵艷紅的薔薇。逗逗她,除了想看她千變萬化的表情外,他還想借此來判斷,他們以前是不是如他所想的那樣親密。她忽而僵硬忽而又充滿期待,真是給了他不少提示呢。
被耍了!她方才是不是很蠢?她咬牙切齒,又不能露出來。
「嗯,好香啊,色彩艷麗,氣味芳甜,丰姿動人。」他得逞地瞄了她一眼,把薔薇湊到鼻前輕嗅。
「呵呵。」她乾笑。
「花真是比人好,美麗,而且不會說謊。」他別有意味地讚道。
她裝聽不懂,胸口還為剛才的事躁動著。
「唉。」他幽幽歎息,垂下兩手,陰影如黑紗罩住他的臉。「你會為了本王而留下的。不知道為什麼,你說了再多,我始終有這個念頭,所以,你一定會為我留下。」浮動的香氣中,他低聲呢喃,卻如同震耳欲聾的驚雷。
不知該如何勸他放棄,孤霜恍惚起來,大好的月景不停地搖晃。在命運捉弄之下,她再次回到起點,他們又必須面對那些相遇、爭執、愛慕與分離。
***
真的好奇怪!孤霜一直埋頭著,死死盯著袖角處那一隻大掌。為什麼她要跟他來曲江池這邊賞花?她在興慶宮左躲右躲,還是被他抓出來逛,真是好悶啊!
曲江池的牡丹花會是長安春季最誘人的盛事,每當春暖花開,牡丹吐蕊,此地就聚集了京中文人墨客、世族公子、王公大臣和平民百姓,共享盛世風華。
「孤霜,你住在長安,理應知道,這曲江池的牡丹會是不容錯過的。為什麼不肯來呢?」拽著她的袖子,他雙手負後地走在前,神清氣爽地說。
曲江池畔,遊客如織,許多與他們擦肩而過的女子,無不含羞帶怯地偷瞄著丰神俊秀的儀王。
身著紅襦裙的孤霜縮著肩,無可奈何地跟著他。此地人多,也不知道會不會碰到相熟的人,她不敢做什麼誇張的舉動,小心地閃躲著四周的目光。
「春困秋乏,王爺,孤霜只想留在宮裡午睡。」她水眸半斂,懶懶地說。
「這麼好的天氣,這麼多嬌嫩的花兒,你怎麼忍心辜負它們。」他停步,回頭瞥了眼她的臉,脂粉未施的臉上仍是一片蒼白。
「你看起來很虛弱,更需要多出來走走。」這朵荊棘裡努力綻放的花,到底承受著什麼樣的痛,才會這樣揉和了嬌弱和剛毅的矛盾特質?凝視著她,他不覺地癡了。
「王爺,民婦體壯如牛,好得很呢。」她垂頭輕輕笑道,躲避他灼熱的眼神。
他收走了她所有的胭脂水粉,令她不得不頂著素顏出門。沒有濃妝的幫助,她根本沒有勇氣與他面對面。她心虛極了,就怕他突然想起什麼。
遠處一片叫好聲,喚回淳於千海的神智。他眨眨眼,又繼續拖她前行。
第3章(2)
曲江池畔,遊客竟相賞著牡丹不想離去。
看著人流,孤霜皺起了眉,旋即轉過頭,看著遠處,靜靜地不說話。
他靠過來,順著她的視線看去,五步之外,有一株枝繁葉茂的櫻花,粉色花瓣一團一團地點綴著枝頭,遠遠看去,似一團粉霧。
樹下無人,孤霜用下巴努努那棵櫻花樹道:「它也很美,卻乏人問津。」
牽著她,他帶她邁向櫻花樹。
她還未說出那句感慨時,他便明白了她的心思。這種心有靈犀非常奇特,他總覺得自己懂她,而她也懂他。
開得繁華的牡丹固然好,但他卻偏愛櫻花這種纖弱的美,稍不注意,這一份美就會匆匆而逝,所以更應該珍惜。他是如此想,而她也有同樣的心情,要不,她不會站在牡丹堆裡,只看見了那株櫻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