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兒,今晚子時到後山的佛堂外等我,我們一起離開。」收好符紙,她握住少年的手,很堅定地說。
「姐姐,不如再等等,讓我試試用法術替你換張臉。」
「要等多久?」
「一百年。」他羞愧地低下頭。人類的壽命太短,根本等不了那麼長的時間。
「笑兒,謝謝你。」她含淚拚命搖頭。
告別君莫笑,她按他的話,燒好一大鍋茶,給所有伺候過她的人飲用,最後,剩下的湯底,她裝入玉製茶壺,端到夫君的面前。
她眼睜睜看著他喝了下去。
慢慢地,畫面開始晃動,她的手心中多了另一隻手。
她猛然睜眼,瞧見自己並未穿著濕透的素衫,而是紅色衣裙。素雨已經消失,這一刻她是孤霜。
「你醒了?」高深莫測的雙眼迎了上來,眼底的血絲,清晰可見。
「……王爺。」她輕聲叫他。她渾身疼痛,頭暈目眩,氣若游絲。受傷的手掌已經被包紮處理,可仍無絲毫知覺。
「太醫,還不快過來把脈。」淳於千海不悅地轉頭看向十幾個站在門邊,必恭必敬的御醫。
「是,王爺。」御醫們爭先恐後地圍到放下紅紗帳的床前。
「王爺,你已有三天沒闔眼了,這裡交給我們吧。」為首的老御醫語重心長地勸道。
「是啊,王爺,這裡交給奴婢吧。」蓮夫人一同勸說。
「不弄清孤霜得了什麼病,本王絕不休息。」
「……」御醫們你看我、我看你,都束手無策。他們是連夜被儀王召來興慶宮的,面對昏睡不醒的女子,他們反覆把脈,這位婦人除了心思鬱結、手掌有一道傷口外,並無其它病症,真是為難他們這些太醫了。
從紅紗後挑帳而出,她困難地喘息,赤著腳踏上冰冷的白漢石地面。
巴掌大的臉蛋有驚人的美。那美麗籠罩在虛弱中,惹人愛憐。
「你要做什麼?」淳於千海回身,按住冰冷的手掌,「躺回去。」口氣前所未有的嚴厲。
她苦澀地勾唇,紅袖一揚,揮開他關切的掌,整個身子滑到地面上。她大口大口地吸氣道:「請王爺放民婦出去!」
「你……」他猩紅的眼睛怒瞪著,胸口被戳出一個洞。
「民婦,要出去!不要……待在興慶宮。民婦天生命賤,受不起這富貴之氣,才會病倒。放過我吧,王爺,你會害死民婦。」她決絕地說。即便心痛而死,她也不能有違誓言。
「你真的要走?」她竟然如此急於擺脫他,他覺得好失落。
蓮夫人及御醫們都傻了眼,什麼話也說不出來。
「非走不可!」
「要是本王給你一片真心能留住你嗎?」他試探地問。
「留不住,民婦要回到民婦該停留的地方。」回答得乾脆無情。
他氣極了,她說他會害死她?從那紅艷的紗羅衫上移開目光,淳於千海閉目咬牙,心緊緊地一抽,三日來,他不眠不休,換來的卻是她更深的排斥。她知不知道他有多擔心她?連夜從宮裡強行架來御醫們,連他自己都覺得驚訝。
「民婦要回昌樂坊。」
「好!你就走吧。」他不再挽留,面無表情地拂袖而去。
一屋子人隨即散盡,孤霜直起身子,呆呆地跪坐在地上,隔了很久,才找回力氣起身離開。
第5章(2)
***
時值深夜,戲園裡的豎口上,女伶聲線高亢哀怨地唱著小曲。
「奴家走過黃泉,渡過忘川,心裡念的都是我那小冤家。輪迴數載,再次為人,逼尋我的他。他呀,他投胎到富貴人家,又是一介翩翩少年郎,唯獨不記得奴家。奴家心許冤家啊,可只有湛湛青天記得奴家的癡,只有滾滾紅塵記得奴家的情。」
「嗚嗚,唱得好。老闆啊,你還能多給點帕子嗎?這塊又哭濕啦。」臉色慘白的孤霜坐在角落裡,邊聽戲邊流淚,聽到感動處,還跟著園裡的人一同叫好。她的右掌還包著厚厚的白紗布。
每每觀賞此戲,她都能哭濕十塊帕子。戲園老闆和女伶特別喜歡她來看戲,有她在的晚上,生意特別好。
「嗚嗚,老闆你的詞寫得太好了。」紅著雙眼,她又在台下大聲叫好。
「你不是要回昌樂坊嗎?」
嗯?什麼時候身邊多一個人。孤霜從戲裡分神出來,偏頭一瞧。嚇!儀王大人正挨著她而坐,看樣子已經聽了半天戲了。
「你……你怎麼來了?」她有些結巴。
「我說我放心不下,你領情嗎?」他額際抽緊。放她離開興慶宮,多半只是不願見她身負重病還要與他爭執。他氣她的執拗,氣她的不知好歹,但終究,他於心不忍啊,索性讓她出來,他跟她到昌樂坊也不失為一個辦法。
「我的郎啊,奴家想你想得好苦啊。」台上女伶顫聲高叫。
鼻頭紅通通的孤霜,與他面面相對,再次淚如泉湧。無聲的淚像斷了線的珍珠,止都止不住。
她實在很想他啊。女伶的叫喊,彷彿來自她內心深處。然而,面對如此深愛的人,她必須左躲右閃,甚至不惜傷他的心。她上輩子一定沒燒好香,才要承受這悲苦的一切。
「東藍,讓那女伶別再唱了。」女伶唱作俱佳,並無討厭之處,但見孤霜掉淚,他整個人像被埋進雪堆裡。
東藍依命上前阻止,戲園裡一片寂靜,所有人都回頭看向他們。
「既然來戲園,就是討個歡樂,唱點快活的。」儀王威嚴地發話。
「好好好,這就唱這就唱。換曲子。」戲園老闆見來人貴氣逼人,分明來頭不小,哪敢得罪。
戲檯子上奏起輕快的樂曲,戲班的丑角們,施展渾身解數,台下的人擦著眼角的淚,笑得前俯後仰。
但孤霜的淚還在掉。不是她不愛丑角們的戲,而是她停不下來。如今她的心裡,那一年的雨、那一年的誓言、那一年許多的美麗,都令她肝腸寸斷,對了,還有眼前死死盯著她的男人,他又在她面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