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頁 > 傾國東宮(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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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8 頁

 

  將酒壺重新放回小爐上時,他說:「不知道皇兄有無發現,父皇給咱們兄弟取的字型大小很有意思。」

  真夜舉起酒杯湊近唇邊,聞那酒香。「怎麼說?」

  「皇兄弟裡,我們倆年歲最接近,老三至少還差個半年,你事明光,我是月華;你字真夜,我字遙影。月光再如何皎潔,仍比不過太陽的明光;而影子……在闃不見光的黑夜裡,又怎麼可能存在。大皇兄不覺得,這與你我的處境十分彷彿麼?」

  「你想太多了,只是巧合罷了。」

  「父皇要我去雒地看守皇陵,也是巧合麼?」

  雒地是歷代天朝帝王的陵寢所在之地,皇族宗廟亦設在雒,與京城太廟僅象徵性地祭祀七昭七穆不同。

  早先臨朝時,真夜已經知道遙影將被封到雒地,然而此刻他只道:「雒地是我們皇族的發源地,數百年前我們先祖從雒地起義,結束了前朝廢帝的暴政,從此以後,天朝帝王陵寢與宗廟都建在雒地,父皇派二皇弟守雒,必定有他的深意。」

  「他的深意,就是要我遠離京城,以免將來兄弟反目時,你這無能太子將被我取代吧。」

  真夜放下酒杯,努力保持著微笑道:「二皇弟別胡說,我們兄弟情感深厚,怎會反目成仇呢。」

  遙影只是扯唇一笑。「去年你出海時,我原以為你回不來了,烏祭師向我保證——」

  「遙影!」真夜大聲喝止。「你再胡說,我就要——」

  「就要如何?」遙影端起真夜沒喝上半口的酒杯,笑著一飲而盡。「連一杯沒下毒的酒你都不敢喝了,難道還怕兄弟們反目成仇麼?你未免太虛偽了,真夜皇兄。」

  打從心裡明白這一天必然會到來時,真夜最不樂意面對的,就是這一刻。

  因為從這一刻起,他與兄弟們之間連淡薄的感情也無法再維繫下去,而且將會是一個接著一個。他有多少兄弟,他就必須歷經幾回這種痛徹心扉。

  「我不喝那杯酒,跟酒裡下毒與否沒有關係,二是因為那杯酒裡有著毫無必要的恨意。遙影皇弟,如果你還記得,八年前,我還住在宮裡時,我倆因為年齡相近,總是一起讀書、習武,我若被師傅責備,你總會跳出來替我緩頰,我們曾經那麼親近——」

  「住口!」遙影倏地將手中酒杯一把往石桌撞砸碎。「就是因為曾經如此,我才這麼恨你!」他表情猙獰道:「我們年歲相近,論起母系家世,我並不亞於你,甚至我的才能還遠遠勝過你。我們在東宮學習時,師傅總是責備你,誇獎我,比起我,你有何德何能?你不過勝在比我早出生三個月罷了。諷刺的是,天朝並非嫡長子繼承製,何以你事高高在上的太子,我卻得在二十歲這一年守死人陵墓去?!」

  面對親兄弟毫不掩飾的恨意,真夜逼著自己絕對不能被打倒。就算他心裡再怎麼受傷,也不能放棄這份同血同脈的兄弟之情。如果他放棄,他們兄弟倆就真的再無情誼可言了。

  遙影也許有理由恨他,然而他卻沒有同樣地理由去憎恨兄弟們。

  事實上,他萬分珍惜著過去與親手足相處的感情。還未成為太子的前幾年,他經常帶著弟弟們在皇宮裡淘氣,當時他們之間沒有奪嫡的衝突,也許有一些小小的競爭,但還不至於演變成今日這般,兄弟之間充滿嫉恨,再無真情可言。

  假若這就是太平盛世裡,要成為一位君王的必經之路,那麼自他被冊封為太子以來,他已經遍體鱗傷。

  「如果你今天特地邀我前來,僅是想告訴我,你有多恨我,那麼你是白費力氣了,遙影。」心知自己就算掏心掏肺也沒辦法感動這些兄弟,那麼不如心狠些,讓他們死心,不要一輩子為了爭權奪勢,連心都被恨意所蒙蔽。「幾天後,你啟程雒地,而我照樣在京城裡當尊貴的太子爺,你的恨意對我來說,一點影響也沒有。」所以拜託你,遙影,別再繼續恨下去。

  「說的沒錯,真夜皇兄,可我還是恨你,也詛咒你。你一位父皇為何要立太子,不過是為了保護他,拿你當幌子罷了,日後他必會找機會廢掉你,等所以想當太子的兄弟們自相殘殺殆盡,他就可以高高興興讓隱秀繼承他的君位。」

  「遙影你……」真夜錯愕地瞪著他。

  「我說的太接近真實了麼?他挑釁地問。

  「你錯的太離譜。」真夜搖頭道。

  儘管知道自己並非父皇最鍾愛的皇子,但他對一個國君的父愛,並沒有深切的期盼。過去他母后並為被冊封為後前,他與母后同在一座宮殿,老早看盡當今君王看似多情,實則無情至極的面貌。他原以為,遙影應該懂,因為他們的母親都曾在後宮裡榮寵一時,卻始終得不到帝王真愛。因此,真夜不准自己流露半點同情或悲傷,那會使遙影心裡更不好受。

  他故意擺出俾睨傲人的姿態。「我當然是父皇最鍾愛的皇子,不然他怎會立我為儲君呢?」

  曾經他有過與遙影同樣地懷疑,然而他不想去猜測父皇的用意。今天倘若他只是一名皇子,那麼他會欣然接受君王所賜予的每一塊封地。

  如果眼前無法化解這份恨意,那麼就讓他恨到底吧。也許置之死地,才能得到新的生命。

  守皇陵也好,發配邊疆也好,他相信不管在什麼地方,一個人只要懂得把握,就能夠得到真實的快樂。

  而今他是太子,那也好,因為是由他當太子,所以他知道,兄弟間儘管沒有什麼感情,但絕對不會演變成手足相殘的局面。他相信自己不會為了權勢殺害自己的兄弟,最多最多,只是將他們召回身邊看管著,也許就如同當今天子召回么弟路王,將路王叔擱在身邊就進看管一樣。

  看著遙影,真夜斟酌著,以一種冷淡的輕蔑道:「所以說,遙影,父皇派你守皇陵說不定反而保護了你,否則你今日對我這般無禮,他日我若掌權,你必定難逃一死。我看這輩子你就給我安安分分在祖宗廟前懺悔,問問你自己,為何太子是我,而不是你?跟我一比,你算什麼?像你這這般度量狹小又沒什麼真材實料的皇子,後宮裡有一大堆。我要是你,一定會想辦法在雒地好好把日子過下去,修去世身養性,說不定有一天等到我這太子不幸身故了,君王會想到他還有替他守皇陵且表現良好的皇子,正可以召回來替他做事,那時你就真正夙願得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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