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見身後的東宮隨從們得到黃梨江暗示,也紛紛傚法這位侍讀,一起陪著他們的主子側扇遮面。
當下引得圍觀的人群靜靜樂道起來,懷疑這可能是海外風俗,而這位出使海外的皇太子,正將這風俗以實際行動展現給天朝的百姓們看,真夜領悟過來,弓起笑眸道:「沒用的,小梨子,我可是民間老百姓認定的陌上塵。」黃梨江眼帶堅定地回應:「也許你自己不在乎,但 身為東宮侍讀,我不能容許你背負這樣的名聲,」
民間百姓得以見到宮中皇子們的機會能有多少?所謂「民議」,其中又帶有幾分有心人的操縱?
正因為曾有半年的時間遠離這塊土地,她才有機會看清楚。或許七皇子真有濯濯春月柳之姿,也或許十皇子真有若冉冉雲中月,但她這位太子爺……陌上塵哪,他真的是麼?儘管民間的聲音不能輕忽,但她對陌上塵的評價卻自有一套看法,「可我其實挺喜歡的呢。」當地上爛泥沒什麼不好,起碼自在快樂,更不須背負沉重的期待。「我說過了,就算你是爛泥,我也要把你糊上牆。」
更何況,真夜又不真的是爛泥。雖然口氣好大,雖然還沒有那個力量,不過是一名沒權沒勢的東宮小侍讀罷了,東宮若沒換人當,勉強能安然度日,可一旦風水輪流轉,好運也就放水流。「對,我現在只是個侍讀。」黃梨江頗有自知之明地說:「但我不會永遠只是個侍讀。」意志堅定的小女子最招惹不起,不知是誰燃放起爆竹,霹靂聲中,她告訴他:「真夜,拜託你等我——」真夜裝作沒聽見,只是笑道:「我就想,很多事情一回來就要變了——果然變天了,小梨子,要下雨了,我都快忘記盛京的春天老在下雨,穿上這身繁複的衣服還要被雨淋濕,早知道我該堅持要輛馬車來坐的。」游什麼街呢!
才說著。斜風挾著細雨橫面吹來。黃梨江收起手中扇子,接過帶緣遞來的傘,為真夜撐開一片無雨的穹頂,自己卻落在細雨中,馬兒走得很慢,主要是因為使者經歷千辛萬苦出使異邦,得很幸運才能平安歸國,這榮耀得與君臣共用,因此,他們必須牛步行走御街上,接受眾人的觀瞻,直到進入那九重宮闕,拜見至尊天子。
他是太子,他撐傘,旁邊的隨從淋雨,本是理所當然的事。
可當他看著身旁少女頭臉滿是雨水,還拚命為他撐傘時他終於明白,他真的不是塊當太子的料。連淋雨這種小事,他都捨不得。勒住坐騎,他在眾人詫異下接過黃梨江手中那把傘,隨即下馬走到圍觀人群前,將傘送給一名抱著小娃兒的婦人。「年幼的孩子最怕淋雨受寒,這傘請夫人拿著。」那婦人萬分驚嚇地接過傘,雙頰頓時緋紅起來。「殿,殿下?!」真夜微微一笑,「別怕,拿著吧。」轉身重新跨上坐騎後,他在黃梨江溫柔的目光裡繼續牛步前進。 「做什麼這樣看我?」
「……殿下衣服濕了。」
「濕了再換就好了。」
「幫殿下更衣很累。」老是挑剔東,挑剔西的。不能太緊,又不能太鬆。「哦,侍讀辛苦了。」總不能說他很享受小梨子為他更衣的過程吧。「殿下若能體恤我們這些下人,就應該保重身體。」雖然她怕極了真夜的意外之舉,但剛剛,他送傘給那名婦人時,臉上的表情好溫柔,她知道那是真夜的真性情,雖然身為儲君不能這麼仁慈,但他不願意獨自撐傘,寧可與眾人一起淋雨的行止,仍教她為他……「哎,這披風真礙手礙腳!」真夜留意到她淺色衣物被雨淋濕,此刻有些貼身地黏在肌膚上,不覺蹙眉,扯下身上披風覆在她肩上——雖然也是半濕的。「你替我保管。」明白他們正在眾人眈眈注視下,黃梨江攏緊那保暖又略能防水的深色披風,聲音響亮地回應:「遵命!殿下!」聞言,真夜略略挑眉。遵命?過去四年裡,小梨子從沒跟他說過這兩個字吧!然而此刻他需要留心的事情太多,無暇專注在他侍讀身上。馬蹄走過之處,濺起因雨而連綿的爛泥。
真夜啊真夜……千萬別忘記,在眾多皇子中,你只合適眾人之末。看見王皇后領著宮裡眾嬪妃與皇子皇女們在宮裡列隊等候時,真夜並不意外。母后對他期許甚高,此次能夠平安歸來,臉上必然十分有光。儘管她只是站在一旁凝目以望,但他仍感受得到那份欣喜若狂。「皇兄,恭喜你平安歸來,圓滿達成海外出使的任務。」皇兄弟們以二皇子遙影為首,向他恭賀。真夜笑了笑,與兄弟們緊緊握了握手,隨即在王宮內臣引領下,走進偏殿換下濕衣,準備拜見君王。更衣時,他對身邊侍從道:「小梨子,你跟著我累了大半年了,等會兒我入殿後,接連幾場宮宴是少不了的,母后和太后那兒也得去請安,沒好幾天出不來。你不必在這裡枯等。讓龍英先送你回家,跟家裡人團聚吧。」正站在小凳上幫真夜調整弁冠的黃梨江雙手沒停下來。「殿下不必理會我,等會兒入殿,自己可得多留意,規矩些。」別說出不該說的話,或做出不該做的事才好。帶緣站在真夜身旁,為他一身禮裝做最後的整理。真夜等黃梨江一跳下小凳,便將她拉到面前。「你不想家?」
「想。」她好久沒見到家人了,當然想念得緊。「那就乖乖聽我話,先回家去,龍英——」
「不。」她阻止道。「我等殿下歸來,再一起回去東宮。」她是東宮侍讀,就算再怎麼想家,也得把真夜擺第一。
不說出她其實有些擔心他會出事。畢竟有大半年不在朝中,國內發生過什麼事,情勢有無變化,他們都不知曉。倘若情勢稍有生變,真夜又無意間出了差錯,她擔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