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又瞪他。「我自己發神經,你跟我一起發神經做什麼!」
她就是氣惱自己居然這麼想當這男人的女人。以前的雄心壯志都飛到天外去,一心只想短視地獨佔他。
真夜體貼地微笑。「就算你要跳下這河水去,我也會跟著一起跳的。」喜歡被她擁有,有什麼錯?
黃梨江紅了眼,一個箭步到護欄邊,似想真的跳下去試驗他。真夜也沒攔。
黃梨江冷靜下來,回身道:「春水方融,河水還凍得很,傻瓜才會跳下去。」
真夜僅是微微一笑。「江公子永遠是這麼理智。」
明知道,她正在危險邊緣,隨時都會爆發。他疑惑那顆壓在她心頭的大石塊到底有多麼沉重,竟讓她頻頻幾欲失控。但她不肯說,他只好耐心當她身邊的錨,讓她隨時能穩定下來。
租下一條烏篷小船,真夜拉著黃梨江一起上了小船,忽地又道:「你別低下頭看河水,容易暈船。看看我吧,我這張俊臉,保管你百看不厭。」
黃梨江果然抬起頭凝視著他的臉。
兩人並肩坐在小船艙裡,目光纏綿,隨小舟蕩入春江。
河市位於阮江與運河交會口的一片沙洲附近,冬季河面冰封時,無法進入沙洲。當小舟緩緩順流劃向河心時,黃梨江遠遠就瞧見已有不少船隻以沙洲為中心,成環狀停靠,圍成一個規模不小的臨時市集。
儘管朝廷將這無法徵稅的臨時市集視為非法,但是也並未積極派員掃蕩,隱然默許河市的不定期集會。由於基本上算是黑市,所以市上有時會販售些明令禁止的物品,有些官員甚至會私下讓人來河市買得珍稀奇物,以炫耀自身的財富與權力。
真夜本想說「多聽些傳聞八卦」之類的,但從她眼中已經看出這個說法會惹她生氣,便道:「我對河市的交易很感興趣,去年冬天你不是說想來河市看看,所以特別讓龍英他們打聽留意。」
小舟突然震顫了下,黃梨江趕緊捉住船舷,以為要靠岸了,正想出艙下船。
但真夜阻止她。「別,我們不下船。」見她不解,他解釋:「你仔細瞧,沙洲上可有人跡?」
她放眼望去,果然不見什麼人跡。心中正疑惑,真夜又道:「河市之所以是河市,就是因為所有買賣都在河上進行。因是黑市,朝廷雖說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但為了避免爭議,所有買賣活動得采「不落地」進行,一落地,即使是在沙洲上,也要納入賦稅,那麼朝廷就不得不介入管理。這默契已經存在百年之久了,為了不破壞這默契,河市上的商人都清楚底線,不會輕易破壞的。」
真夜對於河市的瞭解,再度令她感到訝異。「你怎麼知道這麼多?」這些事情,連飽讀詩書的她都沒他清楚。
「因為我小時候時曾想當個船商,大江南北去做這種黑市買賣呀。」真夜笑道。對於正規傳統的事,他雖然懂,卻沒有興趣;而他的興趣雖多,但說起來,卻都是些不入流的事物呢。
真夜像是愛好自由的風,黃梨江不止一次這麼想。
只見他不知何時已經扯下髮束,任長達披散在肩頭上,衣襟寬鬆地以腰帶束住,看起來比民間某些人極之推崇的「狂賢」更加風流不羈。
世人眼裡的「狂賢」,是為狂而狂,多少帶了點挑戰禮法的刻意,不是真自在;然而真夜不一樣,出身天子家門的他,舉手投足都只為了自己的暢快,從不顧慮他人眼光,這才是真逍遙。
突然,他拉下小艙的隔簾,揚聲對艙外撐舟的舟子道:「船家,把船挪進江心,我們要逛一逛。」隨後他轉過頭來,看著她道:「把頭發放下來吧。江梨,在河市上,心裡不要還拘束著。」
她略揚唇,伸手扯開束髮,任一頭及腰長髮如瀑瀉下。長髮飄散間,她看見真夜著迷的目光,忍不住調侃:「可別看得癡了,小心暈船。」
真夜朗笑出聲。之後,他們移船穿梭在各艘大小船隻之間,看著河市商人遠從各地帶來的珍稀奇物。人們隔簾談買賣,誰也瞧不見簾子裡的人是誰。河市上的交易十分熱絡,經常傳來拍板成交的聲音。
稍微逡巡一圈,只見真夜讓舟子在一條不起眼的烏篷船前停住。未久,他隔著船簾詢問:「貴船中可有奇物?我欲買之,請試看之。」
對面船艙傳來回應:「我有奇物慾售之,千金不易,欲售有緣人。公子可是緣人乎?」
往來問答之間,像是一種約定俗成的行話,黃梨江仔細一聽,覺得頗有種機智答辯的意味,不像是單傳做買賣,倒像是名士清談。
不知何時,原本騷亂的河面上,因為一場特殊買賣的開始,其他一般商號的買賣紛紛沉靜下來,往他們的船隻投來關注。
察覺氣氛的改變,黃梨江回頭見真夜認真地回應對面船家,清聲嘹亮道:「若是奇物,必有妙之處,若不能看之,請試介之。」
對方聲音琅琅地介紹起商品道:「此物產於炙火之地,極冰之原,上可通於地,光澤如潤,紋理如繪,生於淵則崖不枯,藏於谷則草木潤,振之郎朗有聲,撫之若錦瑟之妙。此物既奇,必待有緣人而後售之,君若有緣,請試理之。」
真夜回過頭來,低聲問身邊女子。「江公子,想不想看看到底是何物如此奇特?」
當然想。但是她更想聽聽真夜怎麼回應,便低聲說:「你繼續跟他談。」
將她小手握在膝上,輕按住,真夜揚聲清論:「緣者,入道所謂因緣是也。上天所促,謂之天緣;命定所得,謂之福緣;私人家產,謂之家緣;無緣無故,雖謂無緣,亦是有緣。君若售我奇物,即是廣結善緣。」
一向知道真夜最會胡說八道,然而此時黃梨江只覺得身邊這俊男子語若珠,聲若玉,詞條如花樹豐蔚,有前朝清談之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