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頁 > 又見春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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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9 頁

 

  葉起城沒有來得及阻擋羅永晉對她的暴行與惡語,但葉起城又幾乎挽救了她,羅永晉終究是沒有來得及強行侵佔她,沒有真正的連同肉體都將她推進地獄。

  來得及認清這充滿虛偽與欺瞞的感情,自然是好的。

  但在認清之後,心底冰涼的春亦尋,卻深深的自厭自棄。

  是她一廂情願的愛戀,是她識人不清,是她自投羅網,是她將自己一顆真心捧著讓人來作踐。

  她對自己厭惡至極。

  那是尊嚴都被盡數踩在腳底的恨與怨,以及羞恥。

  如果不是她還有一點意識到葉起城始終沒有離開,一起在她左右,恐怕她會默不作聲的將自己手腕血脈劃斷。

  葉起城望著她,像是對她這樣的沉默有所警覺。

  「不是你的錯。」他低聲說,「喜歡……對一個人有所愛戀,並沒有什麼不對。即使後來認清此人,受到傷害,但也……不全是錯處。」

  他說:「那日,不是去放花燈嗎?閣裡幾位金釵都在鏡照樓下接了繡球,有所姻緣的人才能接到繡球不是嗎?花燈……你那盞寫了名字的花燈,不是也放進鏡照河裡去了嗎?如今你毫髮無傷,又認清了那人心底真正所想,你可以放下……放下對那人的戀慕……」

  他偏過臉,像是對於春亦尋對那人的戀慕很感到忿忿,又像是心裡悶疼,那滋味複雜,他自己也想不明白,有些彆扭。

  垂著頭的春亦尋沒有出聲,水面波紋一重一重,順著她呼吸起伏而晃動,那不斷掉落的淚珠子卻略微減緩了。

  葉起城沒有餘力去注意這樣的細節,他額邊浮起汗珠,像是說出這樣三言兩語的話,竟比他與人真刀實槍的動武還要費事。

  「那人沒有眼色,識不出你的好,你就、你就不必再把心放在他身上,你對自己好點,讓自己變得更好,不是也……也、也能讓那人悔不當初嗎?」他說得結結巴巴,幾次都要咬到舌頭,「日後他再來找你,你就把他遠遠隔開,我會幫你的!」

  他說得渾身大汗,臀上的傷處痛得熱辣,他卻像是毫無所覺。

  春亦尋不知何時微微抬起頭來,唇色蒼白,臉龐卻有紅暈,那是熱氣蒸騰所致……臉上濕潤,眼角紅紅的,幾條淚痕還很明顯的滑過她臉頰。

  她沒有在哭了。

  葉起城呆呆的望著,看著,然後毫無自覺的出了口大氣。

  像是終於放下心來。

  春亦尋的目光有些恍惚,卻始終盯著他臉面,她幾乎沒有看過葉起城的臉,更別提一貫的眉眼上沒有表情的葉起城,竟然在脫下面罩之後,會有這麼多的表情變化。

  並不是誇張顯著的,卻遠比平常的淡漠,來得更加生動豐富。

  比起羅永晉溫文的書生臉面,有著殺伐氣勢,心裡冷硬的葉起城更加的威武強悍,若要比喻,羅永晉也許就是食草的綿羊一類,而葉起城便是撕裂瘋狼的獅。

  她曾經很不喜歡葉起城的狩獵氣息。

  她現在明白了,因為那種明顯的雄性氣質,令她感到危險與害怕。

  春亦尋喜歡的對象是書生,而是因為書生的溫文柔和,讓她不會感到畏懼與緊張。

  「小時候……我還不知道三千閣,沒有想過終有一日會進到此地……」她說,「我還記得,幼時家裡,隔著一架籬笆就能瞧見隔壁院裡的風景,哥哥都會抱著我爬樹,偷瞧隔壁院裡的人。」

  她笑了一下,無意識的,「哥哥知道隔壁住的是一個書生和他的髮妻,哥哥偷瞧人家是想要聽他讀書念詩,我只是因為跟著哥哥才聽得那麼幾句……那書生長什麼模樣,我不記得了,但總記得他的聲音,軟軟的,很溫柔,他總和他的妻子在院裡走走,兩人牽著手,那書生教他的妻子念詩背書,那模樣一直記在我心裡……」

  她恍惚了一會兒,又輕聲說:「我總是聽著那書生和他妻子說話,一直到我哥哥背上睡著。」

  葉起城的手動了動,又忽然握成拳。

  「後來,爹的生意失敗,欠下大筆債務,自盡死了……娘來不及跟著去,就被那債主捉著,不知帶到哪裡去了,哥哥想帶我逃跑,但兩個小孩兒,哪裡跑得過人……我和哥哥被拆散,我哭得脫力,迷迷糊糊的,又不知道被轉手賣了幾次,最後就落到這裡來了。」

  她忽然往葉起城的臉面看了一眼,又別了開去,「……我已經很久沒有想起幼時的事了,方才想了好久,才記起來這麼一點。九九老是說不明白我怎麼就是認了死理的喜歡羅公子……」她沉默了一會兒,「也許我就是因為總記得那隔壁院裡,住著的書生夫妻吧。」

  葉起城的神色複雜。

  她說得破碎,又隱晦,但他卻一字一句都聽得再明白不過,也許這輩子相識至今,此刻是他最能理解她話底意思的時候。

  那溫文的書生氣息,令她感到安心。

  而當年抓捕她兄妹的,大抵就是些力大凶橫之徒,她由此受到傷害,從此深深記得那份恐懼。

  「我所逃避的,如今竟然救了我。而我所衷心依賴的……卻原來只是張假皮,一掀開,便面目全非……」她喃喃,說得極輕,極淺。

  他聽得很吃力,那話裡大多只是模糊的氣音,而她只是自顧自的說著,並沒有需要他的答腔。

  原本稍停了些的淚水又從她臉頰上滾下,那被水氣潤澤得明亮得嚇人的美眸,水光晃蕩不休。

  春亦尋面無表情,好像她其實並沒有掉眼淚,好像那些流不停的淚水與她毫無關係,那種表情上的空洞,讓人心涼。

  她抬著頭,心裡冷冷涼涼,她望著葉起城僵硬的身體,忽然偏了臉。

  「我睡了很久?」

  葉起城遲鈍的點頭。

  「醫大夫來看過,說你受到驚嚇,又著涼,待燒退了就沒事……但你,高燒反覆,退了又起,折騰了十日。」

  「那就是說我房門關了十日,損失多少銀兩……」她忽然笑起,「雨蝶那貪酒的,就絕不會讓自己的房門關上十日,多浪費客人帶來討她歡心的美酒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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