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感慨地啟口,「長工啊長工。」
「嗯?」
「撒了個謊,日後就得去圓更多的謊。」她可不認為那對糾纏了她三年的父子,日後會因他們的一席謊言而打退堂鼓。
他不甚在意,「長工是無妨,只是得委屈三姑娘了。」
默默聽了好一會兒的花嬸,在蘇默的眉心始終沒有因此而疏散開來時,忍不住遷怒地將炮火轟向惹出這事的自家夫君。
「這事說來說去都得怪你!」
「啊?」花叔一臉茫然地眨著眼睛,不曉得她怎會突然發難。
花嬸逮著機會就往他肚皮邊上的厚肉猛掐,「一年前我早叫你去那獵戶家裡頭說清楚,叫他們父子倆早早對三姑娘死了那條心,能有多遠就滾多遠去,偏生你這顆漏餡的腦袋就是不記得!」
「明明就是你自個兒迷路忘了那家獵戶住哪的!」疼得齜牙咧嘴的花叔,撫著肥肉滿院子跳來跳去。
「還頂嘴?」花嬸氣不過地一把抄來桌上的一隻茶碗,瞄準了就準備往他頭上砸。
「慢。」沐策適時地按住她那只準備造孽的手,「這茶碗是前前朝興州雪花窯的。」
花嬸翻過茶碗的底部一看,喲,還真教他說中了……她不死心地再改抓起桌上另一隻盛著茶點的小碟。
「那碟是前朝徽瓷的。」他再搶救下價值不菲的古董。
兩眼在桌上搜過一回後,花嬸這回把目標直接定在桌邊一張新制的木凳上。
「凳子呢?」
他伸出一掌恭請她,「我前兩天釘的,您儘管盡興。」也罷,頭一回做的木工是粗糙了些,他正好有機會研究改進。
「還躲、還躲?」抄起木凳後,花嬸氣勢驚人地追著花叔四處跑,「糟老頭,有膽你就繼續跑,當心我抽得連你家小姐都不認得你!」
「小姐,河東獅吼啊!」竄上竄下的花叔,奔逃之餘不忘求援。
「嘖嘖,夫綱不振。」置身事外的蘇默輕聲一歎,再不疾不徐地教唆,「乖,跟她拚了。」
對於花家夫婦這等三天兩頭打架練身手的景況,沭策已從一開始時的挑挑眉甚感訝然,演變成今日的麻木成自然了。他在蘇默的身畔坐下,為她斟上衝好的新茶後,不忘夾了幾樣甜點放在她面前的小碟中。
「話說回來,你是何時把咱們家家底都摸透的?」蘇默啜了口香馥的熱茶,沒料到家中新聘的長工,已在不知不覺中發現了許多事。
沐策一臉的雲淡風也輕,「我乃家中長工,這點小事自是知曉。」
「那長工對咱們家家境可有任何疑慮?」
「有。」他就等著她這一句。
這半年觀察下來,沐策始終都不明白,為何這宅中所用的器物,全都是昂貴精緻的上等貨,還大多數皆是自雲京城運來的,就連在吃食與用度方面,他們也都是尋常人家所不能比擬的,這令他怎麼也想不透,如此嬌慣養著的蘇三姑娘,她怎會出現在此地?
「這些玩意兒都是誰供的?」一個不受父母待見的藥材商之女,怎會有那財力把滿屋子佈置成個古玩店似的?且她用起這些古董壓根不手軟,也不怎麼在意它們本身有什麼價值。
「家姐。」她簡單的提供了兩字。
那位蘇府大夫人所生的大小姐?據花嬸的說法,蘇府的大夫人不是恨她入骨嗎?怎麼大夫人的女兒,竟然未對她這妾室所生的女兒視同陌路,也並未水火不容呢?
「家中的房屋田地和銀錢,也都是令姐給的?」沭策不動聲色地問著,一邊將她今早才做好的梅糕放在盤子上,並低頭瞧著瓷盤上難得一見的冰裂花紋。
「嗯。」蘇默邊點頭邊塞了一塊梅糕至他的碟裡。
「為何令姐要將三姑娘養在這座人煙稀少的山頂上?」這就是他最不明白的地方。
「誰曉得?」她拈著梅糕一小口一小口地吃著,「她愛養,決心要養,也就由著她養了。」
「三姑娘對此全沒意見?」
蘇默輕聳香肩.說得挺隱喻的,「家姐的性子頗執拗,違背她旨意可是沒好果子吃的,我才不想沒事去捻虎鬚。」
今日對她一探,得到的雖是不多,但也好歹稍稍解開了些許纏繞在她身上的疑惑……生性不躁進的沐策,對眼下的成果還算是滿意。
目光一隅不期然瞥見她身後的長髮辮,垂落至地沾染上了些許塵埃,他伸長了一臂撈起她的長髮,輕輕為她拍去上頭的灰塵。
「長工啊長工。」蘇默看著他的動作,直在心中大聲讚歎自己實在是太有識人之明。
「嗯?」
「你愈來愈稱職了。」既伶牙俐齒,懂得隨機應變,還觀察入微,無論是言辭間,或是舉動間的細小處,他都能面面俱到,這年頭像他這等難得的人才,就算是打著燈籠也找不著幾個。
沐策款款彎起唇角,「好說。」
第3章(1)
「咕咕咕……」後院雞棚裡的那票老母雞,每日都像這樣嘮叨個沒完沒了。
「嘎嘎嘎……」那群最近不再那麼黏沐策的小雁,八成又在後花園中找到蚯蚓。
「呱!」
正在花園裡除草的沐策,驀地僵住了身子,目光凶狠地循音轉過頭來。
「呱?」前兩種聲音他都認得,但最後一個呢?
一撞上沐策尋仇似的神情,散步到花園中的花嬸忙撇清關係地揮揮手。
「不是我不是我……」這次做壞事的人不是她。
手上還拿著鐮刀的沐策,馬上將兩眼殺向有過前科,而現下正躲在蘇三姑娘身後發抖的花家大叔。
「出來。」這回他又撿什麼莫名其妙的東西回來了?
蘇默識時務地一把拉出身後敢做向來不敢當的花叔,一點也不想在這節骨眼上挑戰沐策的火氣。
「花叔,那是什麼?」沐策揚起鐮刀的刀尖,不耐地朝他勾了勾。
怯怯縮著脖子的花叔,在沐策不善的眸光下,緩緩自寬大的衣袖裡摸出一隻巨大且顏色罕見的金蛙。
這位姓花的大叔……他是好了傷疤就忘了疼是吧?沒反省過上回的小雁事件就算了,沒想到,這位大叔居然又再次隨手亂撿東西回家給他添麻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