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紫自從與周巽同居後,陸陸續續接觸到不少道上所謂的「兄弟」,但是憑良心講,即使讓她親眼看到那些橫眉豎目的彪形大漢個個對他敬重有加,她依然無法將周巽與他們畫上等號,尤其在她愈來愈瞭解他之後。
說是瞭解他,其實兩人愈相處,她卻對他愈不瞭解。
她在繞口令嗎?
不,她只是很誠實的將心裡的矛盾,用最簡單的方式表達出來而已。
她所謂對他瞭解,是從原本對他的一無所知,到知道他的年齡、他的學生身份、他的興趣、個性與藏匿在冷漠表相下的熱情。
至於她的不瞭解,指的便是他混黑道,硬是要與人比狠的事。
她真的不懂,以他強勢的個性,聰明絕頂的才智,想在未來開創出自己的一片天根本不是什麼難事,為什麼他偏偏要選擇走入黑道這一途,遊走法律邊緣,與危險為伍?
她想不透,卻又不敢開口問,因為他雖對她好,不在意和她分享他所擁有的一切,包括他在台北開麵店的母親,還贊成她繼續她的學業與理想,甚至可以說讓她有求必應。
但是只有一件事,是他下令她不可以干涉的,不管是在言行或舉止上,那就是關於他參加幫派混黑道的事。
曾經陪他上台北見過他母親一回,從周媽媽的言詞中,她知道周媽媽一點也不曉得他在當兄弟,而他的態度則明顯地表示不想讓她知道。
只是他可曾想過紙包不住火,如果他再繼續處在危險的黑道中,遲早有一天這事會曝光。他可曾想過,到時候周媽媽會有什麼樣的心情?什麼樣的反應?
抬頭看了一眼床邊的鬧鐘,葉紫忍不住輕歎一聲。
才九點半而已,他不可能會這麼早回家的。
自從被他強迫辭去一切下課後的工讀,她的時間在一夕之間變得好多,原本她是該高興的,因為相對的,她讀書的時間多出許多,而這對想考上國立大學的她自然機率增加。
可是……
視線控制不住的又向鬧鐘掃去,九點三十五分。為什麼才過五分鐘,時間怎麼突然間變慢了呢?
葉紫蹙起眉頭瞪著鬧鐘,懷疑它是不是快沒電了?因為她以前總覺得時間過得好快,回家洗澡後看沒一會兒的書,時針便指向二的所在,逼得她不得不上床睡覺,而現在明明感覺過了好久,結果鬧鐘顯示才過了五分鐘而已。
低頭看了一眼與一個小時前攤開在同一頁的國文課本,浮躁的心終於慢慢沉澱下來。
「我到底是怎麼了?」她很冷靜地自問,直視著看了不下上百次,卻一個字也沒看進眼中的書頁。
一個小時沒看一個字?時間到底是過得太快,還是太慢?
她到底是怎麼了?
只是戀愛了。心裡有個聲音突然浮起。
簡單的五個字解釋了一切,卻也讓葉紫當場像是被人定住,連呼吸都停了下來。
戀……愛?
她愛上了誰?
周巽嗎?
腦袋空白了約兩秒,臉上原本呆愕的神情倏地被恍然大悟所取代。
是的,她愛上周巽了,愛上有史以來第一個真正關心她又對她好的人,這樣的人,叫她怎能不愛呢?
雖然不像孫猴子是從石頭裡蹦出來,沒爹沒娘所以沒人疼,但是自她有記憶起,卻從未有人疼愛過她。
為了生活,為了應付三不五時找上門的債主,媽媽沒有多餘的時間可以疼愛她;而阿爸除了會賭博、欠債,向她要錢之外,別說疼愛了,甚至抱她一下都不曾有過。
自小的生活環境讓她在不知不覺中養成了獨立的習慣,所以高一時媽媽因病過世後,她便開始一個人的生活。
一個人住,一個人吃,一個人睡,生病時一個人,難過時一個人,忙碌時也一個人。如果不是因為生活需與他人有所交集,她有時懷疑,這世界上是不是只她存在。
因為習慣一個人,所以不知道有人陪伴、有人關心、有人可以陪著說話,及一起感受生活週遭的喜怒哀樂,是多麼幸福的事,更不知道它是那麼容易讓人上癮、沉淪,進而戀上的滋味。
幸福,有生以來第一次品嚐,味道甜美至極,卻又莫名的潛伏著一種令人不安的感覺。
是她神經太過緊張嗎?還是一切都只是錯覺?
為什麼明明好端端的,隨著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她愈是有種無法呼吸的窒息感?
葉紫終於忍不住的起身走到窗邊,將原本半敞的窗戶完全推開。也許就是因為窗戶開得不夠大的關係,才會讓她有快要窒息的感覺。
她將頭往窗外伸去,用力地呼吸幾口清冷的空氣,一道站立在街燈下的人影吸引住她的視線。
人影察覺到她的目光,轉身就走。
「周巽!」葉紫想也不想即脫口叫道。
他怎會站在那裡?這兒是他的家,為什麼不上來?他在那裡站多久了?以在他剛剛站立之處的煙蒂看來,恐怕是有一段時間了吧!
聽見她的叫聲,周巽離去的腳步微頓了一下,隨即再度舉步往前走。
「周巽!」葉紫又叫了一聲,見他腳步沒停,她想也不想的立刻轉身衝下樓去。
奔下樓時,視線之中已見不到他的身影,她便朝他剛剛離去的方向拔腿追了過去。
他是怎麼了?明明回來卻不上樓,而且見到她就走?他沒聽見她在叫他嗎?
昏暗的街燈加上距離,讓她在方纔的匆匆一眼間沒能看清楚他臉上的神情,但是她的錯覺嗎?為什麼她在他身上似乎看見了別離的顏色?
終於看見他的身影,她揚聲喚道:「周巽!」
他停下腳步,卻沒有轉身面對她。葉紫毫不在意,因為只要他肯為她停佇,她便已覺心滿意足了。
狂奔向他,由於速度太快,她根本來不及停腳乾脆一頭撞向他,拿他做安全氣囊,靠在他背上猛喘氣。
周巽沒有動,從她撞上他到氣息平穩下來之間,始終維持背對著她一動也不動的姿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