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我一直以為,你會愛上我。」淚,順著她的臉龐緩緩滑下,像顆失去生命殞落的星,「以為我沒有帝姬的身份,沒有傾城容貌,你也會愛上我——但你猶豫了。」
面對現在的她,他給她鴆酒,決絕無情,而面對身為帝姬的她,他卻猶豫,竟也無法完全愛她、信她,那是否表示,當初他也未對她傾心相愛?
她的愛情,容不得半分猶豫,要嘛光明,要嘛黑暗,不允許任何中間地帶。
她早想過,此次試探,若非圓滿結局,便是要嘛生離,要嘛死別。不給他第二次機會,也不給自己再度妄想的機會……
冷不防地,她拿起鴆酒,一飲而盡。決絕的態度,其實是不想讓自己再沉淪、再躊躇。
「不——」慕容佩全身一震,揮手將那玉壺猛然打落。
然而已經晚了。鴆酒飲下一半,酒水順著她的嘴角流出來,帶著殷紅。
慕容佩看著那纖弱的身子搖搖欲墜,他飛撲上前,雙臂緊緊攬住她,想挽回這個無可救藥的結局。
但一切,已經遲了。
就算是再傻的人也知道,一切,已經遲了。她的呼吸開始變得微弱,身子越發沉重。
「巳巳、巳巳……」慕容佩眼中頓時湧出淚來,想說什麼,卻什麼也說不出。
「慕容,我不疼。」她的柔荑撫上他的臉龐,像要努力拭去他的淚水,「鴆酒是天下最好的毒酒,只會讓人流血,不會讓人疼痛……」
輕柔的話語飄入他的耳際,他忽然憶起兩句詩——生死契闊,與子相悅。
這一刻,他不得不面對那他早已明白,卻一直以來壓抑在心底的事實——他是愛她的。
無關同情與憐憫,無關責任與負疚,他愛她,一如當年愛著玉惑那般。
他是個很刻板的人,一直認為今生只能愛一個人,一直刻守自己的諾言。然而,她就像蝴蝶,突如其來闖進他的心口,讓他始料末及。
「慕容,把我送回夏楚吧……」她斷斷續續,在他耳邊低喃,「離國的冬天好冷,還是夏楚溫暖。把我送回帝姬身邊,讓她告訴你,我不是細作……」
「我知道你不是、你不是……」他猛然點頭,這一刻,無論她說什麼,他都會點頭。
管他什麼細作不細作,他再也無心顧及,這一刻,就算要他為她負了天下,他也在所不惜。
「慕容,我為你準備了生辰賀禮……」她又說著那一句,彷彿最後的心願,「那禮物就放在……放在……」
她的聲音突地低下去,終究沒有說完,頭一側,長髮一散,覆住整張小臉。
她像是睡去了,但他明白,這一垂眸,便是長眠不醒。
他以為自己會流淚,然而,傷心到極致,原來只覺空洞。
他的眼前浮現一幕又一幕,與她相識相知的情景。
她說,我家相公喜歡雲淡風輕的天氣、雨過天青的顏色,喜歡吃四月的筍尖、看杏花微雨桃紅、聽絲竹合鳴、讀花間詞集……她說,這也是她的愛好。
她還說過很多,但他都忘了。
為什麼,不在應該記得的時候,記得更多?
慕容佩愣愣摟著已經完全沒有呼吸的軀體,彷彿他也失去了生命,一動也不動。
***
第8章(2)
「那封密函上有一個火泥封印。」明嫣公王道,「你只要把它拆開就好。」
「封印毀損,就意味著我是細作,皇上會派人殺了我吧?」她笑道,「要我拿命去冒險,公主是否太強人所難了?」
「王兄若要殺你,本宮就有本事救你。」明嫣公主卻答,「王兄殺人,特別是至親尊敬之人,一般只用鴆酒,本宮會事先調換,保你性命無礙。」
「所以,就算奴家被賜死,公主也會在宮內接應,保證奴家死而復活?」她霎時明瞭。
「沒錯,本宮並不想讓你死。」
「那倒怪了,公主不是一向視奴家為眼中釘嗎?趁機一舉除去,豈不痛快?」
「本宮只是想與慕容長相廝守,並非針對你。換句話說,若慕容娶了別人,本宮也一樣會如此對她。殺了你,又不能讓慕容對我傾心,本宮又何必殺你?」
明嫣公主還真正聰明了一回,與其讓他們死別,令慕容佩心中揮不去她的影子,倒不如讓他們生離,而傻子都知道,那壺鴆酒喝下去,她和他的感情,便會分崩離析。
「若是慕容從獄中將臣婦救出,遠走高飛呢?」她又問。
「他若如此果敢,證明是真心愛你,本宮便願成全你們。」明嫣公主承諾道,「本宮雖深愛慕容,卻也不是非他不可,從前一直癡纏於他,是因為趙玉惑遠在天邊,而他近旁無人——但他若果真愛上了你,本宮也可死心放手。」
原來,這個刁蠻公主也有講理的時候,她倒誤會她了。
「好,這一局,奴家賭了。」她當下決斷,與明嫣公主擊掌為誓……
兩掌相擊的聲音猶在耳旁,但恍恍惚惚睜開雙眼,只見天空星光璀璨。
一切,就像一個夢。
她經歷了生死輪迴,帶著前世的記憶,驟然甦醒。
「夫人,你醒了?」有人在她耳邊道。
趙玉惑撐起身子,覺得四周光滑微涼,原來,她是坐在棺木之內。
棺木以馬車運送,在星光下緩行,已經到達到了離國與夏楚交界處,遠離了朝堂的陰謀與凶險。
「夫人,公主命奴才護送夫人出境,」那車伕道,「夫人所服之假死藥藥力已經散,再過兩個時辰應該可以行動自如,這裡有公主為夫人準備好的銀兩與衣物,至少能保夫人一時無憂。」
沒想到明嫣公主思慮如此周全,從前倒是小瞧了她。
「棺木離京時,丞相是何反應?」終究忍不住,趙玉惑低聲問道。
「這……」車伕支吾,「奴才沒見著丞相。」
「怎麼,他沒有來送葬?」縱使他絕情,也不至於絕情至此吧?
「聽聞丞相病了,閉門不出,不見賓客……」那車伕答,「相府上下掛滿白綢,通宵點燈,想必是在哀悼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