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頁 > 銀光淚(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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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天 黑夜

第 16 頁

 

  終於,他控制住了那野蠻的衝動,取回了自己的控制權,而最後一絲藥性,也已全部排除體外,不再殘存。

  下一瞬,他扯下墨黑的車簾,蒙著自己的頭臉,只露出發亮的眼,衝進迷離的黑夜裡。

  ***

  琵琶琤琤,胡笙幽幽,箏弦震動,共鳴一曲。

  夏的夜,風微熱。

  侍女們,端上了一盤又一盤墊著冰塊的甜品與冷飲。

  芙蓉紗帳輕輕,隨風飛揚,帳後廳裡,舞姬們如花般盛開,她們整齊畫一的跟著樂音的節拍,抬著手,扭著腰,挑逗著,輕笑著,吸引人們的視線。

  她們是花,她們是風,她們是雨,即便只是眼角眉梢、纖纖玉指,也透著萬種風情。

  驀地,一個音符之後,眾樂齊停,隨著那輕快的樂音止息,舞姬們也在同時做了最後一次旋轉,全數趴倒在地。

  掌聲響起,但舞姬們沒有退開,依然趴在地上。

  彈琴的樂師,抬手,獨奏。

  樂音琤琤,如水。

  最中間的那位舞姬抬起了手,她十指如花,似春芽般,隨著輕柔的樂音,慢慢向上蜿蜒、伸展。

  每個人都看著她、盯著她,瞧著那明明背對著所有人,卻恍若帶著魔力的舞姬,他們看著她的一舉一動,看著她舞動著她的肢體,迷惑著人群。

  忽然之間,大鼓一響,眾樂共鳴,她轉了過來,臉上戴著一張神秘的金色面具,只露出一雙貓一般的大眼。

  她舞動著上前,其他舞姬向旁散開。

  那個大食商人就是在這時,試圖伸手抓住她。

  但她早已有防備,她輕笑著跳開,舞上了雲卷桌案,旋轉著、舞動著,她的皓腕如玉,媚眼如絲,玉足上鈴鐺叮咚,如春之雨。

  舞姬們趁此投出了彩色的絲帶,舞動著它們,讓它們圍繞著她,如七彩祥雲般,隔開了她與那些好色的商人。

  樂聲未停,琴音更響。

  忽地,一名以黑布包著頭臉的男人出現在門口。

  他有一雙琥珀色的眼,她從中看見他的憤怒,堂到他的焦急與擔心,然後是認出她時的驚愕。

  她沒想到他會來得如此快。

  她沒想到他會真的認出她,她告訴他,她戴的是面紗,不是面具,但他一眼就認出來了。

  只一眼而已。

  男人愣住了,但她沒有,她不能停下來。

  他整個人僵在原地,可她全身上下都好似在那瞬間,因為他而燃燒沸騰了起來。

  他的雙眼變得更亮,亮得幾乎像是黃金。

  那麼多年來,他第一次看著她,真正的看著她,專注熱烈得像是要將她吞噬一般。

  胸中的心,跳得是那樣的快,她覺得好熱,她無法不盯著他,但那會毀了一切,讓別人注意到他,她費盡全力,將視線從他身上移開,卻依然清楚知覺他的存在。

  在那灼人的視線下,她狂熱的燃燒著,繼續跳著誘惑魅人的鳳凰之舞,她為他而跳,為他而舞。

  她在他的注視下,由生而死,再由死重生。

  在激昂的樂音中,她往後彎著腰,伸長了如飛羽般的雙手,加快了旋轉的節奏,一次比一次更快。

  有那麼一瞬間,她很怕他會不顧一切上前,將她扛走,可是他沒有。

  他來時她知道,他走時她也曉得。

  即便不用眼睛看,她也清楚,他就像火,她無法不注意他,不可能忽略他。那一剎,明明身軀仍在舞動,但心卻在他離開的那瞬間冷得發顫。

  他沒有將她強行帶走,他選擇了救人,他要離開。

  這一次,是她推波助瀾。

  她應該要慶幸他照著計劃行動,里昂是因為她才被抓的,可此時此刻,她卻只覺得痛。

  胸中的心,奮力狂奔,酸澀的熱意湧上眼眶,她多希望那飛灑在火光下的水光,是汗。

  她旋轉再旋轉,用所有的力氣驅策著肢體,直到擠出了最後一絲力氣,直到樂音陡然再止,然後她才同時停了下來。

  掌聲與喝采如雷一般,洶湧澎湃,它們震動著空氣,撼動著屋瓦。

  她喘著氣,渾身是汗的站直了身體。

  周圍的一切,是那般模糊朦朧。

  結束了,就這樣。

  他不會要她,不會為了她留下來,再過幾年也一樣。

  她其實一直很清楚,在很久很久以前,當她和他都還是孩子時,她就知道她留不住他,他想要自由,需要自由,他不想被拴住,不想被關在牢籠裡。

  可她不能不試過就放棄,她自私的試了又試,試了再試,用盡了一切方法,想讓他忘記外面那片寬廣的天地,想讓他心甘情願留下來,她總覺得自己可以成功,總以為能找到讓他快樂的方法。

  可是,她的努力不曾成功過。

  他不快樂,而且他不要她。

  紗如雲,再起。

  是該退場的時候了,面具裡,淚與汗立織在一起,她搖搖晃晃的轉身,卻只覺腳軟。

  眼前的一切,晃動著。

  她不能昏倒在這裡,她必須離開,但她喘不過氣來。

  看見燈火時,她知道自己失去了平衡,屋子旋轉起來,七彩的輕紗翻飛著,掌聲仍在響,杯觥交錯著,人們臉上掛著弔詭的笑。

  她醉了嗎?

  恍惚中,她竟奇怪的注意到紗帳外,那些原本敞開的門窗,不知何時已全被人關了起來。

  不,她沒喝酒,她在酒裡下了藥。

  她搖了搖頭,然後才領悟,是那些香,桌上那些焚香有問題。

  糟糕。

  頸後的寒毛,豎了起來,她的計劃是要放火不是傷人,所以將那些油繩火線布在外頭,它們全都不在這裡,想也沒想,她搖搖晃晃的下了桌案,當機立斷抓起一旁牆上的油燈就往紗帳上丟去,大喊。

  「不好了!失火了!失火了——」

  可酒樓裡的舞姬與酒客們只是看著她傻笑,他們甚至沒試著滅火或逃跑,屋子繼續旋轉著,笑聲在耳邊迴盪,她奮力朝後門擠去,卻看見了一張又一張可怕的笑臉。

  她踉蹌的來到緊閉的門邊,可有個男人拉住了她,她試圖掙脫,卻掙不開,她手腳因那些迷香而無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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