該死的沒有。
美麗的男人,站著,用那被人打斷的腿,站立在他面前。
「睡了。」知靜告訴他。
看著那張俊美的臉,看著那雙應該斷掉的腿,他冷冷的開口問。
「她知道嗎?」她可知道,這男人是什麼東西?
男人用那雙碧綠的眼,瞧著那在台階上的少爺,他沒有假裝聽不懂他的問題,他只是緩緩的張開了嘴,淡淡的道。
「幾年前,我受了傷,她撿到我,養著我,她清楚我是什麼,但仍照顧我。我本來不曉得為什麼,直到那天晚上,我看見你。」
心頭,倏然一驚。
美麗的眼睛,瞅著他發白的臉,張開薄透的唇,輕聲道:「是的,我看見你,在江邊。」
忽然間,他知道他見過這個傢伙。
金色的發,碧綠的眼,不一樣的形態,所以他一時沒認出來,可那傢伙和眼前這一個,同樣美麗,美得嚇人。
美麗的男人,歪著俊美的臉,瞅著他,自嘲的揚起了嘴角,「我看見你,然後我才知道,她為什麼不怕我,為什麼撿了我,為什麼養著我。」
聞言,他的喉頭,莫名緊縮。
但那個男人,沒有停下來,他只是看著他說:「她以為,我是你。」
那一瞬,他握緊了拳頭。
「你不曾讓她看過,對吧?」里昂凝望著他,聲輕輕:「另一個你。」
他眼角一抽,沉默著,沒有回答這個問題,里昂也沒有追問,他的沉默就是答案。
「當然,我不是你。」里昂一聳肩,瞧著他,「她很快就知道了,我想她一定很失望我不是,但她依然養著我,她想要瞭解我,但我猜她其實想瞭解的是你。」
這是實話,他知道那男人也很清楚。
她想瞭解他,一直都是。
「她知道嗎?」
里昂重複他的問話,意有所指的道:「相信我,她什麼都知道。」
然後,他轉過身,一拐一拐的,回到西廂的門裡。
***
「我們不能找丫鬟來。」
「為什麼?」
「番坊失了火,還死了好幾條人命,你不能確定那些丫鬟的嘴巴夠不夠緊,否則到時有個什麼萬一,誰要是說溜了嘴,官爺們很快就會懷疑到我們頭上。」
他瞪著阿萬,「你現在是要告訴我,整座揚州城裡,你找不到一個可以信任的女人?」
阿萬咧著嘴,回頭瞧他,「事實上,有一個。」
「誰?」
「小姐的娘,小樓夫人。」阿萬提著兩桶燒好的熱水跨過門檻,沒好氣的和跟在身後也提了兩桶水的主子說:「但我猜你不會想要和她解釋今天晚上發生的事。」
沒錯,他不想。
阿萬把熱水倒進木桶裡,道:「她得洗掉那身血,身上的衣服還得換下來盡快燒掉。」
隨著熱水的進入,蒸騰的熱氣,帶著木桶的香味,一下子湧現在空氣中。
阿萬把水桶放下來,等少爺把水也倒進桶裡,才抽下掛肩上的布巾,遞給他,「不是你幫她,就是我幫她,如果你要我幫她,你就得去處理西廂裡那個傢伙。」
他無言瞪著那個跟了他好幾年的傢伙,認命接過布巾。
「別那麼心不甘情不願的,至少你是她兄長,沒有人會因為你看了她的身子,就拿刀追殺你,或逼著你娶她,反正你也幫她洗過澡。」
「她當時還小。」這一句讓他臉一僵,低聲抗議。
阿萬不理他,完全把那句話當耳邊風,只繼續道:「我就不一樣了,要是老爺知道這件事,我就算有九條命都不夠他砍。」
阿萬邊說邊把裝著澡豆的木勺放桌上,然後道:「你的衣服也要脫掉,脫了之後放門外頭,我去叫那傢伙把褲子扒了一起燒。」
說完,阿萬便毫不留情的轉身大踏步走開。
他僵站在原地,好半晌,才有辦法轉身。
身旁的木桶冒著氤氳的熱氣,床上的人兒,依然昏迷不醒,他真不知自己如何能辦到這件事,或許他真的該和阿萬交換。
這念頭才閃過,他就聽見不爽的低吼在喉中滾動。
該死,他不喜歡別的男人做這件事,即便那個男人是阿萬也一樣。
只是替她洗個澡而已,這會有多難?
他可以不要看。
深吸口氣,他熄掉阿萬方才替屋裡點上的燈火,然後閉上眼,快步上前脫去她身上遮不了什麼東西的舞衣和首飾。
那些叮叮噹噹的金銀,很快就被他取下,但她那件沾了血的舞衣,在黑暗中意外的難處理,他可以清楚感覺她的肌膚在指腹下,那麼清晰、如此溫潤、滑嫩……
猛地,他抽回手,喘著氣。
該死,她仍在昏迷,她需要他,需要他是個人,而不是個野獸。
他可以當個人,為她當個人。
緩緩的,他睜開眼,看著那個讓他魂縈夢牽的女子。
月光下,她的眼角淚痕未乾,小小的臉上,沾了妖物骯髒的血,她身上的舞衣也一樣。
他記得稍早在酒樓裡,這張小臉上的驚恐,她很害怕,她以為自己會死,但即便如此,她依然沒有呼喊他的名字。
他知道她清楚只要她一喊,他就會回來。
可她沒有喊,以為要死了,卻還是不曾呼喚他。
你若想走,你就走吧。
她說了,他從來不認為會聽到的話。
他清楚她有多執著,不懂她為何突然願意放手,原以為,是為了那個男人,然後才曉得,不是。
到頭來,還是為了他。
她做的一切,都是為了他。
萬般的柔情浸淫著心頭,讓野蠻的慾望都退去。
緩緩的,他脫去自己和她身上骯髒的衣物,拿到門外,再回到床邊,抱著她到浴桶裡。
當他把她的需要,置於他的之前時,一切都變得比想像中容易。
他替她淨了身,洗去她臉上與發上的血污,她的指尖,她的耳後,她每一根珠圓玉潤的粉嫩指頭。
然後,他拿布巾幫她擦乾,抱著她回床上。
她在那時,醒了過來。
在他將她放到床榻上,還沒抽回手時,睜開了眼。
他看見她的眼睛,烏黑迷濛,幽幽的映著自己,映著那個被人喚作風知靜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