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舔著油嘴,一雙眼還盯著火上剩下的那只雉雞,她笑著把整隻雞都遞給它,「喏,都給你。」
它見狀,一口就咬住了那隻雞。
銀光一挑眉,道:「你真是個口是心非的傢伙,虧我以前還以為你就愛吃素,可里昂說的沒錯,你們真的很愛吃肉,不過我今天只抓到這隻,其他得等明天看看運氣了。」
她說著,從火中翻出好幾顆烤焦的竹筍,剝去焦黑的皮,然後拿到溪邊把筍子洗乾淨,再帶回來給它。
它囫圇吞棗的解決了那只烤雞,然後開始吃那些白筍。
「說真的,我本來是希望能拿雞骨頭來熬筍子湯的。」她一邊用右手把嫩白的竹筍一顆顆丟進它嘴裡,一邊也拿了一顆咬了幾口喂自己。「可我看現在是沒望了,總不能叫你把到嘴的雞給吐出來,對吧?」
它咀嚼著那些竹筍,大大的眼直盯著她瞧,竟然看起來,還真有那麼一點無辜的模樣。
「你真的聽得懂我在說什麼嗎?」
她孤疑的瞧著它,咕噥抱怨:「里昂獸化的時候,感覺好像聽得懂我說什麼,但他有點難搞,他不肯和我說他到底記不記得獸化時發生的事。我還得威脅不給飯吃,他才會幫我做事,但有時候,就連這招也沒用。我還是到你們打起來的那天,才知道他竟然可以自由控制獸化的程度。」
它吃完了所有的筍子,琥珀色的大眼,直盯著她手中剩下的那一口。
銀光把吃剩的筍子也給它,它的舌頭舔過掌心,有點癢,感覺像是她之前餵過的小貓那般。
話說回來,它這溫馴的模樣,其實感覺上就像只大貓一般,只是體型超大而已,這念頭,幾乎讓她笑了出來。
她起身,到溪邊拿來事先已經磨好裝在竹筒裡,用溪水冰鎮過的薯蕷泥,一匙一匙餵著它,道:「這幾年,我只查出他是從異國來的,他獸化時被拂林的商人抓到,結果一路被帶到這兒來,說要進貢給皇上,但他找到機會逃了出來。」
她其實偷偷在薯蕷泥裡加了一些藥草,但大概是因為她也加了花蜜,吃起來甜甜的,它沒有多加抗拒,她再舀一匙給它時,它乖乖舔食著。
她稍稍放了心,邊喂邊和它說:「我還以為你和他一樣,也是不小心被抓到,才又被爹救回來的,可我去問娘,娘還是堅持說你還是個娃兒時,就被放在老家大門外,那留下你的人,在信箋上說你是爹親生的呢,那信箋娘到現在還留著呢。」
吃掉了最後一口薯蕷泥,確定沒有其他食物之後,它又把頭擱到了前足上。
她起身把新的柴火放進火堆裡,確定能燒一整夜,又去弄了些水給它喝,再拿來新做的竹弓和黑箭,這才走回它身邊。
天,已經完全黑了。
火光下,它雙眼微瞇,似睡似醒,她縮在它身側,將弓與箭放在地上,看著那堆火,聽著它的呼吸與心跳,喃喃問道:「如果我也是獸人,你就不會走了吧?」
當然,它沒有回答,她也不奢望它會突然開口講人話。
嫋嫋的白煙,氤氳向上,穿過林葉,爬上了夜空。
「可那樣我們就是親兄妹了,那你一定還是會躲著我,幸好我們不是……」她看著那道煙,和在林葉間閃爍的星子,說:「但我又好希望我是,如果是獸人,你就不會嫌棄我,那我就可以和你在一起了……反正是獸,管他是不是親兄妹呢,對不對?」
它還是沒有回答,她從它蓬鬆的皮毛中朝前方看去,它眼已經完全合上了,大概是睡著了吧。
輕輕的,她將小臉埋入它柔軟的皮毛,歎了口氣,小小聲的道:「阿靜,你知道嗎?其實我好羨慕阿萬可以跟著你走遍大江南北,我有好幾次想偷偷跟去,可我知道那只會讓你跑得更快、走得更遠……」
夏夜晚風徐來,撫上了她疲倦的小臉。
「我真的……好羨慕、好羨慕……」
樹上蟬鳴唧唧,崖邊白瀑嘩啦,當月上枝頭,火堆裡的柴坍了一根,啪啦濺出點點火星子來。
她已完全放鬆下來,蜷縮在它身旁,再次合上了雙眼,打了個小小的呵欠,卻依然忍不住道。
「我想和你在一起,一直一直在一起……」
她倚靠著它,低喃著:「是人也好,是獸也罷……若你不能再變回人也沒關係,我們可以離開揚州、離開江南,到沒有人煙的地方去……」
***
沙沙沙沙、嘩嘩嘩嘩、唧唧唧唧——
黑暗中,它聽見好多聲音,混在一起,水花、蟲鳴,落葉、風聲,還有那個依偎著它的女人的心跳,和呼吸。
她已經不再說話了,不再喃喃自語。
可是,她輕柔的話語,依然徘徊在耳畔,遊蕩在腦海,比任何聲音都還要清晰。
我真的……好羨慕、好羨慕……
我想和你在一起,一直一直在一起……
是人也好,是獸也罷……若你不能再變回人也沒關係,我們可以離開揚州、離開江南,到沒有人煙的地方去……
那些話語,奇妙的安慰著它,暖著它的血,揪著它的心,它忍不住一再回想,一次又一次在心裡反覆咀嚼那人類的話語。
我想和你在一起,一直一直在一起……
一直一直在一起……
它喜歡她的聲音,好親切,好熟悉,像它早已聽了一輩子,深深的、深深的,刻印在心底。
它轉過頭,瞅著她。
她長髮披散、衣裙破損,腳上的繡花鞋也沾滿泥水,十指的指甲斷的斷、裂的裂,左手虎口處還因為替它烙燙傷口時太匆忙,被燙出了好幾個水泡與傷疤。
不由自主的,它湊到她身前,輕輕舔著她手上的水泡與傷疤,和她臉上沾到的黑灰,這兩天,她忙顧著它,卻忘了照顧自己。
她太累了,即便它舔著她的臉,她也完全不曾醒來。
它喜歡她身上的味道,那種如蜜一般的香味,又像某種醇厚的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