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頁 > 銀光淚(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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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8 頁

 

  她的胸腹沒有外傷,但她的肋骨裂了,在他按壓時,有兩處她出現了疼痛的反應,它們沒斷,還連結著,但早已裂開。

  那一夜至今,究竟是過了幾天?兩天?三天?

  她在發燒,是今天開始的,還是昨天?他不知道,她看起來雖然疲倦,但它以為還好。

  不,是他以為還好,它就是他。

  他早該發現的,但他卻沒有注意到,她一直那麼愛逞強,他應該注意到的,她走路會一拐一拐的,總是避免用右手做事,盡量不壓迫到右側,可他卻該死的沒發現。

  她的身體燙得嚇人,他不知道她怎能撐到現在。

  他起身跑到竹林,砍斷一根長竹,削去竹葉,剖開竹筒,三兩下將它們剖成竹片,再拿著竹片回到她身邊,將她的腰帶拿來把竹片綁在她身上,幫她把斷裂的肋骨固定住,然後讓她靠在他身上,再褪去她身上剩下的衣物與鞋襪,抱著她起身。

  雖然已經盡量小心,但這一連串動作依然弄痛了她。

  「痛……好痛……」

  失去了自主的意識,她只要一痛就會呻吟飲泣。

  「阿靜……我好痛……好痛……」

  他抱著渾身發燙的她起身走到瀑布旁,左肩上的傷因為她的重量被拉址著,但她的瑟縮與低泣比什麼都還要讓他痛。

  「我知道……我知道……」他啞聲安撫她說:「一會兒就好了,馬上就會好一點了。」

  可她的淚,還是浸濕了他的肩,幾乎灼傷了他,讓他心頭顫抖。

  明明離那瀑布的距離只有短短幾尺,如今走來卻好似有千里那般遠,好不容易,他終於帶著她來到水邊。

  瀑布下的水很冷,冷到教人打顫。

  那被長年溪水沖出的一窪深潭,即便在月光下,依然清澈見底。

  他抱著她走入水中,即便心急,他還是盡量,一次一點點,慢慢的讓她由足尖開始適應,他陪著她整個人浸到水中,讓冰冷的水,直沒至肩頸。

  她打著顫,即便燒到神智不清,全身虛脫,依然難掩驚慌的試圖掙扎。

  「沒事,我在這裡。」他擁著她,小心翼翼的在水中環抱著她,在她耳畔保證:「我不會讓你沉下去,不會。」

  也許是因為她聽進去了,也可能是冷水舒緩了她高熱的不適,她漸漸不再那麼害怕,只將發燙的小腦袋瓜,靠在他肩頭上。

  他本來擔心她會因為水太冷而痙攣,但或許是因為他沒有帶她太快入水,她的狀況還好。

  半晌後,她的情況開始好轉。

  她貼靠著他的身體,不再燙得嚇人,急促的呼吸放慢,失序的心跳也已漸漸變緩。

  「阿靜……對不起……」

  嘩啦的水聲,遮住了大部分的聲音,卻遮不住她的心跳,掩不住她的呼吸,和那小小、小小,宛若細雨般輕輕的夢囈。

  「對不起……」

  盯著她虛弱蒼白的小臉,他的心收緊,收得是那麼的緊,緊到幾乎無法跳動。

  他小心翼翼的將她輕擁,只覺心熱,眼也熱。

  皎潔的明月,倒映在蕩漾的水中,晃啊晃的,幽幽。

  恰似那年初秋……

  ***

  明媚的月光輕輕。

  她的高熱已退,烏黑的長髮如絲緞般,飄蕩在水中。

  他抱著她上了岸,回到只餘殘燼的火堆旁,添了些柴,重新燃起了火。

  小心的,他盤腿坐在火旁,讓她坐靠在懷中,細心擰去她濕透長髮的水,再幫她更換干的竹片。

  火光熊熊,映照著她柔嫩雪白的嬌軀,她身上的傷,不只拇指上的燙傷和肋骨那處內傷,她的小臉和手腳上,都有草葉刮出的條條紅痕,和這兩天四處張羅食物而磨出的水泡與擦傷。

  她向來不是那種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千金大小姐,可卻也不曾搞得如此狼狽過,古靈精怪的她雖愛做男兒打扮,也還是愛漂亮的,年歲漸長後,她不再和人打架,而是學會了耍心機,她很擅長指使旁人幫她做事,也比一般人都還要清楚什麼叫做有錢能使鬼推磨。

  銀光是有腦袋的,他其實比誰都還要清楚,打一開始,她的算計就都是他教的,可到了後來,她卻青出於藍。

  她很聰明,太聰明了。

  她很少做出傻事,她一向知道該如何拿捏分寸,她不做沒有把握的事。

  可是,當他獸化之後,被那狂暴意識吞噬時,她卻冒著生命危險靠近他。

  看著她身上的傷,他只覺喉緊心痛。

  小心的,他抹去她身上的水珠,溫柔的替她處理那些破掉的水泡與割傷。

  現在回想起來,他依然不敢相信,仍然為她的膽大妄為感到恐懼。

  他當時意識不清,只能勉力壓抑著不去傷人,轉身逃走,可是當箭羽不斷襲來,當人們不分青紅皂白,持刀劍圍剿,他的理智早已完全被獸性的狂怒吞噬,遇見阿萬時,他只想打倒所有阻擋他的人,只想傷害所有傷害他的人。

  只差那麼一點,他就會陷入完全的瘋狂,但她卻出現了。

  出現在他面前,阻止他傷害阿萬,阻止他繼續發狂。

  在那個當下,他甚至已經不記得自己是誰,為什麼會在那裡,又為什麼會被追殺,可是她卻依然相信他。

  就連他都不相信自己時,她還是相信他。

  相信他。

  她非但在狂風暴雨中挺身扞衛他,甚至在他咬了她之後,還試圖阻止楚大哥殺了他。

  他都已經傷了她,都已經弄傷了她……

  他不懂,她怎麼可以這麼傻。

  明明很聰明的……

  不由自主的,他心疼的撫著她臉上的紅痕,撫著她虎口上的燙傷。

  明明很怕疼的……

  嫁給師兄不是很好?那是老爺千挑萬選的,師叔和師嬸都是好人,學醫的師兄人更是溫文儒稚,師兄會疼她的,會寵她的,他知道,師兄比他這種野獸好上千萬倍。

  他都已經忍了,都讓了,即便不甘、即便嫉妒得幾欲發狂,他依然強忍著想去找她,帶她遠走天涯的衝動。

  他只想她好,只要她好,所以後來總冷待著她、疏遠著她,原以為她會就此死心,誰知到頭來,這小傻瓜還是為他搞得這般遍體鱗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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