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1)
這是孫家的餐廳。華麗的水晶吊燈垂吊在光可鑒人的黑色大理石餐桌之上,餐桌上一大盆新鮮的香水百合正沉默地吞吐著芬芳,精緻的白色瓷盤上有五星級廚師準備的牛小排,沙拉是清晨時管家派專人從有機農場限時送來的有機蔬菜,現烤的麵包正大肆勾引著食客的味蕾,盛著海鮮濃湯的鍋裡不斷上揚著氤氳的白色清煙。
這無疑是個該大快朵頤的場景,在場的人都該好好吃它一頓,才不致辜負這頓美食後所有工作人員的辛勞。對孫世祁而言,人生除了美食和賽車之外,實在找不到幾樁有趣的事。
於是乎,他不得不在他富有、卻苦悶的生活裡找些樂子,比如說,眼前他的父母正氣呼呼地坐在餐桌前,不必等他喝完飯前酒,他們一定會吵起來。
果不其然,餐桌上,錢齡齡對老公孫正皓大吼:「我不管!這件事你一定要給我一個交代!」
孫正皓一臉不耐煩。「我要交代什麼?你全身上下穿的、戴的都是我交代的,我還要向你交代什麼?」
「這麼多年來你在外面怎樣胡來,我都忍著,可是這次你太過分了,竟然在外面給我生出一個雜種來!」錢齡齡決定了,這一次,她絕不輕易退讓。
孫正皓把碗重重一放,指著錢齡齡。「把你的嘴巴放乾淨一點,誰是雜種?」
錢齡齡仰天冷笑。「哼,這還用我說嗎?那江秋艷的女兒不是雜種是什麼?」
孫正皓起身,一字一句慢慢地說:「我跟你說,她是我孫正皓的女兒,你膽敢再罵她一句雜種,你試試。」
「哼!再罵她十句、百句都不是難事,你想聽?」她尖聲叫道。
孫正皓揚起手正要往她臉上揮去,卻被一隻手牢牢握住,孫正皓望著兒子世祁,大聲喝道:「放手!我今天非要教訓這個口無遮攔的女人不可!」
世祁的嘴角露出譏諷的微笑,用嘴努努後頭。「奶奶來了。我們還是坐下,心平氣和地好好吃頓飯吧。」
孫奶奶怒目望著兒子和兒媳婦。「你們兩個真是不像話,見面就吵,也不怕下人看了笑話。難得世祁今天生日,特別叫你們回來一起吃頓飯,瞧你們在孩子面前吵成什麼樣子了!」
「媽,您要給我作主,正皓外面的狐狸精生了一個小狐狸精,他竟說要辦領養手續,還要讓她把戶口報到家裡,他這樣不是很過分嗎?」錢齡齡把她的不平又講了一遍。
孫奶奶瞪了兒子一眼。
「先吃飯。吃過飯你們三個都到我房裡來,我有事情要宣佈。」說完,餐桌上一片鴉雀無聲。
孫正皓上次聽到老媽宣佈事情是三十年前,當時他父親剛過世,老媽一句話就讓他接掌了動力汽車集團的事業。
老媽是業界有名的女強人,所做的每一件決策幾乎沒錯過,也正因為她從不出錯,所以他對她始終敬畏有加。
錢齡齡同樣對婆婆畏懼三分,想當年她是紅極一時的女星,為了孫正皓放棄如日中天的事業,只為了能嫁他。
她知道婆婆心裡其實是反對她嫁給正皓的,可當年婆婆只對她淡淡說道:「我們正皓在感情上是個不安分的男人,今天的保證不能保存到明天甚至更久。如果你真要嫁給他,一定要考慮清楚,一旦孩子出世,你們便必須為了家族利益維持至少表面上的和諧,絕對不許離婚;如果真鬧到離婚,你必須同意不拿半毛錢贍養費以及放棄孩子的監護權,如果你可以接受這樣的婚姻,也願意簽下這份婚前協議,你們就去結婚吧。」
她當時是真心愛著正皓的,所以答應了。這些年因為他的花心,外遇一樁接著一樁,早把她對他的愛給消磨殆盡;可因為當年她執意要嫁,所以不管正皓做得怎樣離譜,她也只能隱忍不吭聲。可她這位婆婆的心機也真夠深沉,不管正皓這些年在外面鬧過幾場外遇,他們吵得有多凶,婆婆從不曾替她說過半句話,想來今晚婆婆也不會替她主持什麼公道,她早就不去抱任何期待了。只是大家都知道動力集團真正的老闆是她婆婆,所以她就算不為自己著想,也得為她的獨生寶貝兒子世祁想;她就算心裡頭再不情願,也不得不做做表面功夫,尊重那位精明到不輸給鬼的老女人。
孫奶奶李宸鳳穿著合身的水藍色改良式旗袍坐在按摩椅上閉著眼睛,聽到三個她要見的人魚貫進來房裡後,張開眼睛淡然地輪流望著他們三人,然後將眼睛定在世祁臉上。
世祁在奶奶沉默卻又專注的注視下不知怎地竟感到有些發毛,他有預感,有件不好的事情正要在他們家發生,果不期然,他聽到奶奶緩緩說道:
「世祁,你已經三十三歲了,也該成家了。」
聞言,孫世祁臉色一變。
他的生活態度或許懶散,但他絕不天真。
他不會蠢得以為他奶奶只是隨口說說,像別人家的奶奶那樣有事沒事淨把這種事掛在嘴上叨念著當裝飾,聊表對孫子婚姻大事的關切等等。
他那嚴肅寡言的奶奶對於不痛不癢的廢話從不浪費時間說上一句,所以她會這麼說,表示鐵定還有下文。可不管怎樣,他總不能連掙扎都沒,就直接投降了吧?
所以他嘿嘿地笑了兩聲,接著用比新聞主播還要好聽的聲音說:
「奶奶,可是我的生涯規畫裡沒有結婚這一項。」
李宸鳳閉著眼睛,以極緩、極輕柔的聲音說道:「我想,你可能誤解我的意思了。這件事我提出來,並不是和你商量,而是要求。如果你覺得要求這兩個字眼的強度還不夠,你不妨將它當成命令來理解,就不會誤會我的意思了。」
從奶奶那輕柔無害的聲音中聽到那不容反駁的堅定,令當媽的錢齡齡感到毛骨悚然;因為婆婆那篤定而從容的態度讓她聯想到蜘蛛,而他們三人都陷在婆婆的蛛網裡,沒有人能掙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