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頁 > 夜合花(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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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0 頁

 

  入內,穿過小堂廳,她越走越心驚。

  八成習了武,眼、耳、口、鼻,甚至是皮膚,對外的各種感觸皆比尋常人敏銳許多,此時,雅軒內的氣流不太對勁,繃繃的、緊緊的,繃到讓人肌膚發癢,又宛若扯緊的一張薄紙,再多加一點力氣,準要「唦」一聲從中撕裂。

  停在一長幕的紗簾外,她眉眼低斂,輕輕說了聲。「公子,小姐的藥煎好了。」

  簾內是姑娘家香閨。

  透過紗簾隱約覷見兩抹身影——女子臨窗而坐,臉朝外,男子則坐在離窗約三大步的一張花梨木椅上。

  樊香實咬咬唇,硬著頭皮欲再開口,裡面已傳來陸芳遠淡靜的聲音——

  「端進來。」

  「是。」騰出一隻手撩紗,她趕緊鑽進去,把托盤擱在花梨木桌上。

  雅軒內氣太稀薄,薄到讓人呼息窘迫,她脹紅臉,眼珠子仍不太安分地溜動……她瞄向窗邊那名過分纖細的女子,後者散著一頭青絲垂至腰間,側顏清麗絕倫,即便病中,也美得驚人,只是美人此時一臉抑鬱,淡色瑰唇緊緊抿著,眼眶似乎還有些紅了……唉,害她也跟著心疼起來。

  悄悄地、很費勁地用力調息,她眸光慢吞吞地溜向青袍男子。

  她家公子依然是肩舒目靜,氣定神閒,小姐跟他鬧,他也不怒,有時鬧得凶些,亦不曾見他露出過厭煩表情。

  在她記憶中,小姐跟公子鬧得最凶的一次,是為了當多公子帶她進「松濤居「的這住事。那時她心裡很難過,第一次嘗到被人討厭的滋味,那樣的厭惡完全沒來由,她摸不著頭緒,但若要頭一甩,瀟灑走人,卻不知自己能走去哪裡。

  她是厚著臉皮住下來了,寄人籬下,就想討個地方安身罷了。

  只是這幾年下來,小姐對她雖然冷冷淡淡,正眼也懶得瞧一眼,倒也從未仗著主子的身份賤待她、刻薄她。

  說實話,她是挺同情小姐。

  小姐的身子骨從小就需調養,日日都需以湯藥補氣,藥喝久了,對啥都沒胃口,灶房那邊就變著法子將藥加入膳食裡,小姐心情好時多少會吃些,要是又鬱結於心,那就難說。

  更可憐的是她衝著公子發脾氣,若能激得公子變臉,或者她心裡會舒坦些,偏生公子就那八風不動的脾性,面對她的怒氣,一貫的溫言淡笑。

  小姐肯定很無力吧……可憐的、可憐的小姐……

  唔,是說公子也有不對的地方啦,許多時候確實管太多,照看得太過周全,小姐比她還長五歲呢,公子總把小姐當孩子管,真的是不對啊不對……

  「阿實——」

  「嗄?!」她渾身一震,差點跳起來,以為內心暗自編派公子的那些話被聽見,待回過神,才發現自個兒偷瞄的行徑早被主子逮個正著。

  陸芳遠神情未變,只淡淡道:「請你家小姐過來喝藥。」

  「啊?呃……是。」領命,她往窗邊挪近。

  坐在那兒的美人兀自惱著,瞧也不瞧她一眼,她硬著頭皮開口:「小姐,阿實端來剛煎好的藥,還有一碗銀耳紅棗蓮子羹,小姐好不好——」

  「去告訴你家公子,我不想喝,不要喝。」殷菱歌一下子堵了她的話。

  這……非得這麼玩她嗎?

  樊香實悄悄糾了一下秀眉,回眸望著陸芳遠,吶吶道:「公子,小姐說……說……」

  「阿實,問問你家小姐,要怎樣她才肯喝藥?」

  她覺得……她家這位公子真玩上癮了。

  徐靜的語氣,溫淡的神態,好似小姐想這麼玩,他就捨命陪佳人,即便議事廳千里迢迢來了兩位「武林盟」的重要人物他也不理。

  「小姐,公子要阿實過來問,那個——」

  「我要出去透透氣,我要騎馬,我不要成天待在『松濤居』裡!」殷菱歌突然緊聲嚷著,擱在窗稜格上的纖指驀地收緊。

  房中靜默下來。

  樊香實望著那張幾無血色的美顏,胸口抽了抽,有些難過。

  唇微嚅,她想說些什麼,說什麼都好,只要能安慰小姐,但……小姐最想聽到的安慰話語,絕對不會出自她的嘴。

  她忍不住再次回眸,盯著自家公子直瞧,沒察覺自個兒眼底流露出多少殷殷期盼和無聲的懇求。

  彷彿在回應她的請求,陸芳遠微微一笑,道:「菱歌,乖乖喝藥,好嗎?」略頓。「喝完藥再把蓮子羹吃了?」

  一會兒,殷菱歌終於轉過臉容。「那……那師哥是答應了嗎?」美眸一瞬也不瞬地直望著眼前男子。

  「不答應成嗎?」他嘴角揚高,有些莫可奈何,又有些寵溺神氣。

  「師哥……」低幽喚著,眸光漾開水霧。

  ……所以,沒她樊香實什麼事了吧?

  她靜靜退開一小步,再退開第二、第三小步,然後,她看見公子在此時端起托盤裡那盅湯藥,揭開白瓷盅蓋,持著小匙, 起身走向淚光瑩瑩的小姐。

  真沒她的事了。

  小姐鬧脾氣公子,總能好生安撫的。

  深吸口氣,再重重吐出,也不知是如釋重負了,抑或心頭更沉……樊香實甩甩頭不多想,悄悄退出紗簾外。

  倘若心裡沒藏什麼,就該頭也不回走得瀟灑,但是啊,她究竟是怎麼了?走沒幾步,身子好似被無形的力勁扯住,扯得她不禁頓住步伐,還怔怔回眸。

  於是,怔怔回眸,怔怔看著。

  朦朧紗簾內,男子已去到姑娘身邊,他站著,她坐著,他舀起熱呼呼的藥汁吹涼,親自餵食,她溫馴張嘴,慢慢啜飲。如此一匙接著一匙,直到瓷盅內的湯藥完全喂盡。

  那抹頎長清俊的身影一轉,正要拿來那碗蓮子羹,坐在窗邊的美人兒突然撲進他懷裡,未語淚先流,而淚水一落,又哪裡需要言語?她抱住他嗚嗚輕泣。

  哭聲透出紗簾,男子的歎息也透將出來。

  樊香實心想,她是明白小姐的眼淚,小姐若待公子不好、對公子發脾氣,過後,小姐便覺內疚,總懊惱得要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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