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想通,下定決心,他轉回身,躍出散倒的夜合花叢,離開「夜合蕩」,直直朝底下奔。
「……公子?!」
「咦,出什麼事了?」
奔至百來層石階的底端,恰遇見正要上溫泉群泡澡的符伯與和叔。
陸芳遠神態凝靜,僅是啟唇說話時,語氣略顯緊促,他道:「我去找人,不知何時能回,居落內的事就麻煩二位。」
直到他奔遠了,奔得瞧不見影,和叔扣著自個兒的臉盆子還有些發怔,一旁的符伯已率先回神,呵呵笑,朝著公子奔離的方位揚聲大嚷——
「追去吧追去吧!咱們會守好『松濤居』,會天天給小姐熬補氣湯藥,也會應付好『武林盟』的。公子此時不追,更待何時?記住了,得把阿實那丫頭帶回來啊!她要是玩野了,押也得押回咱們北冥!」
隨風挾帶,那些話全傳進陸芳遠耳中。
往馬廄方向疾馳間,他嘴角顯笑,笑弧透出險惡,左胸緊繃難受,他不願去理,只覺符伯說的當真不錯。
這一出手,押也得把那姑娘押回北冥!
因為他,陸芳遠,很不甘心!極不甘心!
*
四個月後
中原地方,江北永寧大城內。
城西大街上地點最佳、佔地最方正、采光最好的店舖上,掛著一面紅底黑字的大招牌,上頭刻有「捻花堂」三字。
這「捻花堂」專做女人家的生意,店頭擺的是各色胭脂水粉、一疋又一疋的綺羅綢緞,當然還有姑娘家發上簪的、耳上別的、頸上戴的、腕上套的各式飾品,連女孩兒家房裡擺著、玩著的小物件也相當齊全。
永寧城裡這家「捻花堂」是江北總鋪,零售之外也做大宗買賣,鋪子後頭連著倉庫和一個偌大的院子,前頭則除了原先的買賣,還隔出一塊地方,擺了好幾張精緻桌椅,兼做茶館生意,只是這開在「捻花堂」鋪於是的小茶館,賣的茶全是道逃細選、其中皆有一套進究的好茶,配的糕點茶果更不一般,不光是滋味,好模樣也得小巧漂亮。
樊香實已在「捻花堂」附設的小茶館裡做了兩個月跑常兼打雜。
當日她遇上小牛哥,知他一大清早祭拜完她爹娘、上「松濤居」探她後,即要啟程離開北冥,當時她真沒多想,只覺若跟他走,便什麼煩心事也沒了。她喜愛「松濤居」,但賴在那裡,已不知該如何自處。
一下定決心,愈益覺得可行,於是跟著小牛哥回家,將馬匹托給大牛哥,生嬸還哭了,直問她這是怎麼了,她還能笑著安慰對方——
「就跟著出去遊逛遊逛,我又沒賣身給『松濤居』,想上哪兒都成的,嬸別急啊,阿實會回來的,總要回來呀,我爹和我娘葬在這兒呢,我的根也在這兒,難道能一輩子不回北冥嗎?」
她會回去,等到……心平靜了,也攢點錢,有本事替自己在北冥置個小屋,到得那時,倘是巧遇了公子,她底氣足,思緒清明,應該就能尋常笑對。
她當日便跟著小牛哥一起啟程。
馬車裡不只載她,還載著另一名妙齡姑娘,那姑娘小名巧兒,性情活潑,模樣俏麗,據聞是領著小牛哥做生意的遠房叔叔妻族那邊的女兒,因生意關係頗有往來,這兩年跟小牛哥便越走越近,知他近鄉,竟也不顧禮教跟了來,看來女方家的人倒挺看重小牛哥,默許自家女兒跟在他身畔。
一路上,她看著小牛哥與巧兒姑娘之間的相處,內心禁不住發軟,心想小牛哥感情終有著落,一方面替他歡喜,糾結於心的其中一塊石頭終落了地,另一方面又覺自個兒有些多餘,實在對不住人家小倆口。
今兒個是大晴日。
初冬的江北都還嗅得到暖陽氣味,風儘管是冷的,若與北冥朔風一較,那寒意還差了點兒天上與地上的距離。
端著碗剛稱好的藥汁,樊香實來到位在「捻花堂」後面院子的某間廂房前,推門而入。
房內的人正輕咳著,見她走進,勉強忍下咳聲,蒼白若紙的臉容露出淺笑。
「實姊姊,怎是你端藥來了?前頭不忙嗎?」
「忙,你調出的那幾味薰香粉讓店裡忙翻了,永寧城的姑娘們全擠到咱們櫃上,哪有不忙之理?」樊香實半開玩笑,端藥近榻。「江寒波被楊姑喊去搬貨幹粗活,沒能幫你送藥,我溜進灶房想喝口茶歇會兒,就被妥以重任了。」說著,她手裡的藥遞將過去。
病臥榻上的姑娘伸出瘦骨嶙峋的手接過碗,對她道了聲謝。
第12章(2)
病姑娘性李,名流玉,她有個武功高強的師弟,名叫江寒波,這一雙師姊弟正是幾個月前拜訪「松濤居」,在議事廳前的迴廊上與她打過照面之人。
那個江寒波還曾扮作黑衣客,夜闖「空山明月院」,只為劫她。
怎會和他們一雙師姊弟牽扯上?
而且越牽扯,還越像朋友之間的相交?
關於這些疑點,樊香實這些日子想過又想,想不出個所以然,只道人和人之間的交往果然全靠一個「緣」字,緣來便聚,或者哪天緣散便也要散。
她當時隨著小牛哥離開北冥,其實一開始就被江寒波盯上。
他劫她不成,並未放棄,一直在暗處窺伺,就等好機會來到。
她從「松濤居」出走,根本是幫了他一個大忙,才出北冥地界不到一日,他便也駕著一輛馬車,大刺刺尾隨於後,車內躺著李流玉。
停就跟著停,走就隨著走,讓江寒波如此跟了三日,樊香實漸感不安。若是僅有自己一個,那便罷了,但身邊尚有小牛哥和巧兒姑娘,不能因她害了旁人。
被尾隨的第三日夜裡,他們兩邊的人皆野宿在臨溪的背風面山坡,她主動找上他們師姊弟倆。
仔細回想,她記起當日李流玉頭一回見到她時,曾提到她身上嗅得出血鹿氣味,不是因她手中端著鹿血,而是「血鹿」二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