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見天日的暗室。
一次又一次,緩慢的貼著她的臉,刮擦的利刃。
她至今忘不了……
驀地,門上傳來輕聲敲響,羅夢悚然一驚,卻不忘換了口氣,假裝平靜無事。
「是誰?」
門外的來人,讓她有些詫異。
「沈飛鷹。」
「有什麼事嗎?」
「我替小姐送晚膳來了。」他淡淡陳述,話裡沒有情緒。
她心頭一跳,不由得警戒起來。
「我吃過了。」她說。
「你只吃了幾口,大多只是以筷子沾唇,不足以填飽肚子。」他說得一針見血,還站在門外不肯離去。「我可以將膳食擱在這裡,等你覺得餓了,就多少吃上一些。」
不行!
她差點喊出聲來。
把膳食擱在門外,一旦有任何人經過,就會追問起來。
別無選擇之下,她只能讓步,吸氣說道:「拿進來。」
房門被推開,沈飛鷹端著漆盤緩步踏入。雖然,他的年紀比鏢師們小,但武功修為卻不遜於任何人,腳步觸地無聲,動作優雅如野生的獸。
她眼睜睜看著,他把漆盤擺在桌上。盤內的每一道吃食,均是調味清淡,黃澄澄的小米粥還冒著熱氣,跟晚餐時的大魚大肉的菜色完全不同。
「你怎麼會發現的?」她不甘心的質問,想不出是哪裡洩漏破綻。這些日子以來,她佯裝得很好,騙過了所有人,卻唯獨被初來乍到的他看穿。
「因為,我也曾經歷過類似的事。」他連頭也不抬,用最平淡的語氣回答,將菜餚一一擺妥,才又說道。「趁熱吃吧!」
他的答案讓她有些訝異,但是自認完美的佯裝,被人輕易識破,可讓聰慧的她嚥不下這口氣,更別說是乖乖進食了。
「我不吃。」任性,向來是她的特權。
他也不逼迫,更不勸哄,只是點出最實際的一點。
「別浪費糧食。」
羅夢輕眨雙眸,瞬間換了主意,刻意走上前來,仰望著身旁的少年,烏溜溜的眼兒盈著淡淡水光,用稚嫩的嗓音,輕聲細語的要求。
「那麼,你幫我吃。」她年紀雖小,卻己經明白,該如何善用天賦。
憑著粉雕玉琢的容貌,以及令人堪憐的無助神情,讓她從來都能如願,連最鐵石心腸的人,也無法狠心拒絕她。
向來無人能擋的絕招,遇著了沈飛鷹,競也沒了效果。
「這個季節還熱著,你刻意穿得多,隱藏消瘦的事實,到現在還沒人發現。」他理智的分析著,說的都是如鐵一般的事實。「但是,再持續不肯進食,過不了多久,堂主肯定會察覺,到時候他只會自責更深。」
穿著過多衣衫的羅夢,聽得啞口無言。
她會隱藏著心中盤桓不去的恐懼,就是不願意爹爹再自責。
她忘懷不了,在賊窩中發現她時,爹爹好用力的抱住她,罔顧旁人的眼光,當場嚎陶大哭,哭濕了她的衣裳與頭髮,更哭得她好不忍心。
沒錯,她佯裝得很好。
但是瞞得了一時,卻瞞不了一世。
沈飛鷹所說的每句話,都教她無法辯駁。她看著桌上菜餚,僵立了一會兒,再度抬頭時,再也無所掩飾,而是貨真價實的楚楚可憐。
「我吃不下……」她嘗試過,但是每一回,食物才入口,回憶就來勢洶洶,讓她噁心得想吐。有好幾次,她都匆匆告退,躲到無人的角落乾嘔。
「來,先坐下。」他徐聲說著。
羅夢捏著小小的拳,難得的順從,僵硬的在桌邊坐下。
「那些人逼你吃了什麼?」他開門見山的問,猜出她怯於進食,肯定有原因。她生來錦衣玉食、嬌生慣養,從沒受過苦,最有可能的,就是匪徒擄劫時,對她做了什麼。
記憶太過清晰,她甚至不需要回想,稚嫩的身子顫顫如風中的春柳。
「包子。」
他沒有接話,保持沈默,不去驚破她說出恐懼的勇氣。
「那時,我好餓好餓,他們拿來一盤包子,就放在我面前。」那是她有生以來,初次體驗到何謂飢餓。為了求生,她只能拿起包子就吃。「直到我吃完一個,他們才笑著告訴我,裡面的餡是鼠肉。」
她驚駭的嘔了又嘔,不但吐出胃裡的包子,還幾乎把膽汁都嘔出來,耳畔儘是匪徒們的笑聲。
「剩下的包子呢?」他淡靜詢問。
「我沒有再碰。」只是想起來,她就腸胃翻絞,像是吃下的老鼠復活,用利爪一次又一次,刮著五臟六腑。
沈飛鷹終於抬起頭來。
他看著她的眼神,果然跟別人都不同,深深的黑眸裡,沒有疼寵與縱容,只有實事求是的堅持,比數十歲的老者更睿智。
「你應該再吃的。」他說道。
羅夢愕然而驚,難以置信,眼兒睜得圓圓的,不敢相信他會說出這種話。
「我吃過獸肉,很腥,溫熱的,帶著血。我一口又一口,把生肉吃進嘴裡,用力的咀嚼,還喝著溫的血。」他若無其事的說著,語氣就像是在談論天氣般自然。
因為他的形容,她的喉間,似乎也能感受到,腥甜的溫熱液體。
「是誰逼你吃的?」她追問。
「我自願的。」他一字一句的回答。「我逃進山裡,殺了一匹狼茹毛飲血。因為,活不下去,就是死路一條。」簡單的敘述裡,藏著太多過往。
她靜靜的聽著,突然覺得羞恥。跟他相比,她的遭遇與恐懼,全都變得微不足道,竟然至今還耿耿於懷。
再者,她明明就看見,他在晚宴時吃肉喝酒,來者不拒。
與生俱來的,並不僅是美得讓人訝異的美貌,隱藏在知書達禮的行徑下,其實更有著不服輸的性子。
第2章(2)
羅夢挽袖,終於拿起筷子,不相信他做得到,自己卻做不到。
見她預備下筷,他也沒有半句鼓勵,只是淡定的說道:「這些菜餚,用的都是當季鮮蔬,用的也是菜油,沒有半點葷腥。」
聽他這麼說,她的怯食心結,又鬆動了幾分,挾起一片青翠浸紅的梅醃佛手瓜,小心翼翼的送到嘴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