機關算盡,卻也算不到,她這枚最不受控制的棋,在最關鍵的時刻,竟會溜出南宮家,提早回到京畿。
剛才的喜宴,就是要給人看的。是要做給那些密探、做給無憂王的人馬看,才會大張旗鼓。
逼不得己之下,為了顧全大局,他只能傷害她。
「這棋局,不能因她而亂。」他鐵青著臉,冷聲警告眾人。「為了保護她,更不能亂!」
就連上官清雲都看不下去,忍不住開口。「總管,你這是何苦?我看,還是讓我去向大小姐說清楚,說你是不得己的,你會成親,是有苦衷的……」
說清楚?他何嘗不想說清楚?
他想去跟羅夢解釋清楚,她卻被氣得差點掉了胎,險些沒了命,他怎麼能在這時還去找她?
她已經恨他入骨。
這個時候,不論他說什麼,她都不會聽的。
「不用了,她現在也聽不進去。」他額冒青筋,心痛喉更緊,粗嘎的說道:「不論誰去說,都只會讓她動氣,別去打擾她了,讓她好好歇著,你們做該做的事。」
男人們面面相覷,卻也知道他說的沒錯。
他吸了口氣,疲倦的道。
「去吧。」
瞧著他面如死灰的模樣,幾個男人沈默了,最後只能轉身離開,個個都忍了一肚子的話,全都悶著不說,明白此時此刻,沈飛鷹心中最苦。
看著眾人轉身走開,他叫住其中一個。
「蓮華。」
蓮華停下了腳步,回過身來。
「大軍出城三十里後,派人通知我。」
「知道。」
他們出去了,一個沒留。
直到屋裡沒有人了,沈飛鷹才頹然坐倒在椅上。
燭火,亮著光,輕輕搖曳。
他將疲憊的臉,埋在雙掌中,深深吸了口氣,卻又嗅聞到鮮血的味道,眼前浮現她血染衣裙,痛恨的一掌一掌捆著他的模樣。
羅夢是金枝玉葉,手勁本來就不大,就算用盡全力,也打不痛他的臉,可是每一巴掌,都打得他的心痛有若火燒。
我還以為,這些年,都是我自個兒自作多情……
他還可以看見,她微顫著唇,含淚笑著說。
所以,你會娶我?真會娶我?
她滿心喜悅的小臉就在眼前。
至少,讓我為你修個面吧……
她撫著他的心口,柔情似水的道。
鷹,你要小心,為我保重自己。
她隔著綠柳粉荷,眸光水亮,粉唇彎彎。
我等你。
她說。
我等你。
她說了,可是她跑回京城,逼得他又傷了她。
你騙我?
他能看見,她眼裡難忍的傷與痛。
可是,她聽了他無情的回答,只是笑了。她是逼著自己笑的,忍著在眼眶的淚,笑著向他道賀。
恭喜你。
她笑了一整個晚上,替他主婚,跟人說笑,不到宴席最後,不到曲終人散,還不離去。
他只能笑著、看著,跟人敬酒、受人道賀。他能看出她笑臉下的痛,能看出她逞強面具下的傷。
每一回,聽見她銀鈴般的輕笑,他都像被人硬生生挖下了肉、揪緊了心。
她一直撐到了最後,才起身離開,願意回房,明明就站不住,快昏過去了,卻還要佯裝無事,非要逞強不可,讓人們以為她本來就嬌弱,如今懷了身孕,看來更是楚楚可憐。
有好幾次,他多想直接走過去,把她抱回房裡,但是,他不能啊,他不能讓這戲演不下去,不能在這時露餡。
不能!
沈飛鷹,我恨你!
她含淚痛罵,一雙黑眸儘是怨與恨。
我恨你!
他睜開眼,看著桌上那張攤開,這幾月來被看了又看,幾乎要看爛、摸爛的軍事圖。
驀地,火從心起。
沈飛鷹伸出染血的手,憤怒的將它掃了出去!
第17章(1)
天亮了。
羅夢在昏沉中醒來,最先看見龍無雙,疲憊的倚靠在床邊,星星跟喜兒則是直接趴到了桌上打盹。
她不知是過了多久,只知道在昏沈之間,天曾經亮過,又暗了,然後亮了,再暗了。
到底,是過了幾天了呢?
羅夢不知道。
才剛剛一動,龍無雙立刻驚醒,握住好友的手。
「你還好嗎?」
她的小腹還隱隱作痛著,但是己經沒那麼疼了,不像那一夜,疼得讓她肝腸寸斷。可是,她不敢伸手去摸,好怕好伯,一旦伸手去摸,就會發現什麼都沒了。
看著疲倦的好友,她張開失去了血色、千澀的唇問著。「我……我的……孩子呢?」
「保住了。」龍無雙含淚笑著。
她這才鬆了一口氣,閉上雙眼,當淚水滑下時,才發現自己,原來還是想要這個孩子的。雖然,是他的孩子,卻也是她的骨血。
「好了好了,別哭了。」
星星跟喜兒聽見動靜,也跟著醒來。
「大小姐,喝些藥吧,寧神安胎的。」星星連忙端來湯藥。
喜兒也上前,幫著龍無雙,將羅夢扶了起來。
幾個女人貼心的照顧著,餵她喝藥吃粥,幫她梳發更衣,洗臉淨身。這些簡單的事,現在做起來,都讓她累得喘息不已。
等到梳洗之後,喝完了粥,她己經又累得,眼皮睜不開了。
恍惚之中,羅夢躺回床榻,幾乎要睡著的時候,聽見秋霜走進來,小小聲的低語著。
「公主,他又來了。」
「甭理會他。」
「可是……」
「沒有什麼好可是的。」龍無雙低叱。「別說了。」
她們說得很小聲,但是羅夢還是聽見了。
剛剛那一陣噓寒問暖中,沒有一個人提起沈飛鷹,甚至沒有人提起,那天晚上的事,沒有人敢問她跟他之間,究竟怎麼了。
她閉著眼,歡眼又濕了,裝作什麼都沒聽到,撫著自己的肚子,躲回倦累的黑暗中。
這個孩子是她的。她一個人的,跟沈飛鷹再無關係了。
黑夜,來了又走,走了又來。經過幾個晝夜,在眾人的悉心照料下,她的身體好轉許多。
沈飛鷹日日都來,一日三次,都被擋在門外。
只是,又過去幾日,眉頭深鎖的龍無雙,雖說繼續擋人,卻不知怎麼的,竟轉了心性,走到床榻邊坐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