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頁 > 告別孤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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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4 頁

 

  「有好些年,我不敢來,怕看了難受……」他扶正傾倒的墓碑,指尖撫過幾乎看不清父母姓名的刻痕,雙膝落地,徒手拜了拜。「其實我很不孝,為了自己逃避,連忌日都不肯來看看他們……」

  這小小方寸之地,競然就埋葬了他前半生的幸福。

  原以為他是棄嬰,沒想到他也曾經有過家庭溫暖。

  我忍不住要想,是從一開始就不曾擁有、與擁有過後再失去,到底哪一個比較殘忍?

  我沒有答案。這些日子以來,好不容易讓他眉宇間的沉鬱淡去了些,偶爾嘴角還能噙起淺淺笑意,如今又再度籠罩陰霾,一如初識時。

  離開公墓時,他整個人更加沉默了。

  「咦,時間還早,帶我認識一下你的故鄉如何?」

  他看了我一眼,轉動方向盤更改路徑。

  ——意思就是,默許了。

  他帶我去看了他待過幾年的育幼院,育幼院的院長仍是原來那一個,沒一會兒就記起他來,我從院長那裡挖出了不少他成長過程幹過的蠢事、闖過什麼禍。

  接著,我也去看了他讀過的國小。

  「喂,沒人導遊這樣當的吧?人家院長話都比你多。」

  他抿了抿唇,不甚自在地開了尊口。「我小時候其實很皮,上課常常搗蛋,被老師叫去教室外面罰站。」

  如果沒有那場天災,現在的齊雋,應該會長成開朗進取、對未來懷抱熱情的青年吧?

  我看了看他指的方向,順著樓梯爬上二樓,四年二班的位置。

  今天是假日,學生不上課。我站在講台上,想像頑皮好動的小齊雋擾亂課堂秩序,拉前面女生辮子的情景,忍不住笑出聲來。

  撿起粉筆,在黑板上寫下他的名字,再換上紅色粉筆畫了顆紅蘋果。

  「齊雋小朋友,你很乖,很堅強,老師覺得你的表現已經夠好了,給你一顆紅蘋果。」

  他瞪著我,大概是覺得我很幼稚,一時不知該說什麼。

  接著,他有了動作,幾個大步上前,用力抱住我,悶聲道:「那老師,我可以要求獎勵嗎? 」

  我拍拍他的頭。「齊小朋友要什麼獎勵?」

  「這個。」他出其不意湊上來吻住我。

  哪裡來的混帳學生?對老師可以這樣亂親亂抱的嗎?手還亂摸!

  這種角色扮演,感覺好變態……他一定是故意的!以後我聽見「老師」這個名詞,可能會有陰影……

  後半段時問,我感覺他心情似乎有好了一點,帶我逛了幾處南投著名景點,吃了兩支枝仔冰才步上回程。

  不想讓他太累,回程換我開車,副駕駛座的他閉著眼睛,但我知道他沒睡,只是在調整情緒。

  「齊雋,你有沒有什麼人生目標?」

  「當然有。」他一副我在問廢話的表情。又不是米蟲,人活著怎麼可能醉生夢死,沒有想努才的目標。

  「你現在的想法還是沒有變,想去讀維也納音樂學院,當個出色的小提琴家嗎?」

  他睜開眼,錯愕的目光望過來。「你怎麼知道?」

  當然是前陣子找時間回學校,跟他以前的指導教授談過。

  他不能繼續深造,連教授都惋惜,但他是個上進的青年,曾向教授保證,那只是早晚的事,只等做好準備。

  做好什麼準備?不用說更多我也曉得,不過就是經濟條件不允許。

  所以除了最初透過我的牽線,當黃董女兒的家教之後,黃董對女兒的進步頗滿意,又幫他介紹了另一個家教工作。

  但是無論家教條件開得再優渥,以他目前的情況想出國去深造,少說也得準備個三、五年才能成行。

  確認了他的意願,我笑了笑,一語帶過。「沒什麼,只是提醒你,這種事是愈早愈好。」多拖幾年,過了二十五歲,想取得入學資格會更困難。

  「我知道。」他沉沉地道,目光調向窗外,不再說話。

  第5章(1)

  有些事情,我們雖然沒有明確談過,但是我默默放在心上了,像是關於他的夢想、他想完成的那些事情……

  直到我與齊雋同居八個月後的某一天,我審核一份公關部提報上來的案子,陷入沉思。

  會司為了提升企業形象,有時會贊助一些藝文團體的演出,這一回是義大利知名的舞團來台會演,我們預計提供表演場地,以及一些服飾、配件上的贊助。

  我在文件角落簽名放行,交由公關部執行,並且交代公關部門,下個月劇團抵台時安排個時間,讓我與他們的負責人吃頓飯聊表地主之誼,千萬別失了禮數。

  團主羅勃特先生是個四十歲出頭、風趣健談的中年男子,餐廳是我挑的,與合的還有會關部經理,一方面是接風柳表歡迎,另一方面對方也堅持要當面向我們表達謝意,並送上責賓席入場券。

  「那麼,我就代表本公司收下您的謝意及謝禮。」

  餐敘進行到三分之二階段,品嚐過主菜有個六分飽,開始有興致欣賞餐廳的演奏。

  「羅勃特先生,您是行家,目前的小提琴演奏者,您認為水準如何?」

  「汪小姐也對古典樂有研究?」

  「不,我是門外漢,要我評論只覺得聽了順耳,還想向您請教請教。」

  在專業領域得到相當的尊重,羅勃特滿意地認真聆聽起來。

  「他的音樂有靈魂,初步來說已經有職業水準,但我覺得,他的天分不只如此,你知道的,真正的藝術表演,不只是職業,而是發揮極限潛能後的登峰造極。」

  「您也覺得他是可造之材?」

  「是的。」

  「有您這句話我就放心了。」獲得如此正面的肯定,我鬆了口氣,一方面也覺得與有榮焉。

  羅勃特自然不是傻瓜,也聽出我話裡的弦外之音。「是汪小姐認識的人嗎?」

  「是啊。」我大方承認,抽出花瓶內擺飾的紅色玫瑰,招來侍者,請他送給目前的小提琴演奏者,感謝他送給我如此美好的音樂。

  一曲奏畢,台上的男人聽完侍者的轉達,目光朝我們這裡望了過來,表情微微錯愕,我適時回了他一記淺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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