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一旁的單人沙發坐了下來,黑暗中默默凝視他不甚安穩的睡容,想起許多年前,他被我的腸胃炎嚇得六神無主,整夜抱著我不敢睡。
我們也曾經有過許多美好的時光,所以我可以不怨,因為一旦怨了,就等於把那些快樂也一併抹熱,我不想要否決掉一段對我來說如此珍貴的記憶。
那時的他,是真的將我當成情感上唯一的寄托,那麼在意,不容任何人瓜分了我的注意意力。
曾幾何時,他身邊擁有的掌聲愈來愈多,無數凝視著他的熱烈眸光、來自各方的關注……一一填滿了曾經空寂的世界,連最初深愛的女人都回到他身邊,如今的他,已經不會再因為我的目光不再注視著他而感到惶然無措了。
他的人生太豐盈,屬於我的這一段,早已不再是唯一,甚至,可有可無。
我靜靜起身,將他再也不需要的目光從他身上移開,轉身回房,不再回顧。清晨醒來,他還在睡,我利用一點時間,洗了米開瓦斯煮粥。
齊雋生病時,對任何食物都沒胃口,唯一能接受的只有地瓜粥。
就在刨地瓜絲時,門鈴剛好響起,我趕緊放下地瓜前去開門,看見門外的人才想起昨天跟他約好,今早上班前先見個面,一同用早餐,有事要順便跟我商量。
真是的,被齊雋一攪和,什麼都忘光光了。
「你的表情,一副我不該出現似的。」楊季楚表達不滿。
「我哪敢。」側開身讓他進屋,他一眼就瞥見客廳蜷睡的身影,但也僅是挑了挑眉,沒發表任何意見。
真的,我由衷感激他的沉默。
他隨後跟著我進廚房,看我忙了一會兒,才打破沉默。
「我不要吃粥。」
「將就一下啦,沒時間煮其他的了。」
「吐司夾蛋更快。」他打開冰箱,撈出現成的蛋餅皮。「火腿蛋拼我也接受。」
「可是齊雋生病只吃粥……」
「那又關你什麼事?」
呃……是不關我的事沒錯。
「煎蛋餅?還是要繼續煮粥,讓我餓,你自己選。」
「……楊季楚,你幹麼跟一個病人計較啦!」他現在是啟動「齊雋模式」了嗎?好難溝通。
「這不是計不計較的問題。」他慢吞吞回話。
純粹人不爽。我讀出話下的未競之語。
看來這人心情很差,我最好別在這時惹他。乖乖開了爐火打蛋、煎蛋餅,先祭楊家大爺的五臟廟。
用了最快的速度打點好他的早餐,回頭要再進廚房去忙,被他拉住手腕,硬是塞了一筷子蛋拼進我嘴裡,倚靠在餐桌旁,一人一口,態度悠閒,看起來很有閒話家常的興致。
「日子選好了嗎?」
「日子?」啥日子?
「你那晚說的,忘了?」
他指的,是那句將就著湊在一起,順長輩心意結婚的提議?
我是這麼說過沒錯啦,那是指冉盈袖如果再傷他的心的話……沒想到還真讓我這張烏鴉嘴說中了!
他說今天要找我商量的,就是這件事?
他探手,摸摸我還不太看得出來的肚子。「再拖下去,肚子大起來,就別埋怨我害你沒漂亮的新娘禮服穿。」
他笑意淺淺,我相信,任何無知少女都會在那記電力十足的笑眸下意亂情迷,芳心怦然,但我不是無知少女,而且跟他熟到有得剩,只覺唇畔那抹笑,愈是溫柔就愈寒得我頭皮發麻。
「來,再吃一口。」
「……我、我去看粥……」他這樣好可怕,我好怕,很俗辣地想逃。
「那不是你的責任範圍。我都不知道你這裡還兼診所、餐廳、托兒所,供食宿、免費看護、還供平步青雲。喔,對了,我國小生活與倫理的老師告訴我,人要懂得禮義廉恥,不可以予取予求、得寸進尺,所以,謝謝你的早餐,我鮮奶就不續杯了。」他還禮數十足地彎身致謝。
被他鬧得走不開,直到門口傳來輕微的關門聲響,我歎了口氣,走到客廳,空無一人的沙發只剩下摺疊整齊的被子。
他都這樣說了,齊雋會有多難堪啊,誰聽了還有臉留下來。
回到廚房關了那鍋粥的爐火,我無奈道:「好了,你滿意了?」可以恢復正常了吧?他一下扮幼稚、一下演情聖,超有違和感的。
「你不夠狠,我來替你討回一點利息,不好嗎?」
「不是……」只是覺得,分都分了,沒必要讓他也不好受。
他搖頭。「有些人就是欠教訓,你不說,他永遠不知道你有多痛,比起他欠你的,今天這些連零頭都不到。」
例如冉盈袖?
看來他是把齊雋當冉盈袖一併修理進去了,被辜負的怨念滿滿啊!
我今天才知道,原來他是這麼可怕的狠角色,修理起人來眼睛都不眨一下,明明沒帶半個髒字,帶笑話語卻比血滴子還致命,一刀刀砍得有夠狠。
突然覺得齊雋有點衰,頂著「負心漢」三個宇的頭街,遭連坐法處置。
「你們——真的完了?」不然他整個人不會這麼反常。
他偏開頭,緩步踱到窗邊,不應聲。
那就是默認了。
「所以剛剛——是說真的?下定決心了?」不是純粹激激齊雋而已?
倚靠窗邊的身影無意識地把玩著無名指問的銀戒。「不下決心,行嗎?」
「我一直沒問你,她的上一段婚姻處理得如何?」見他不明顯地一怔,我愕然驚喊:「不會吧?你沒問?!」
「……她說,不會讓我當第三者。」
「……楊季楚,你真是昏頭了你!」要說傻,這人也不遑多讓啊,還有臉講我!
他苦笑。「遇到她,從沒清楚過。」
「那現在呢?你打算怎麼辦?」
楊季楚回身,目光停在我腹間。「我不是在開玩笑,如果孩子爹的人選還沒有著落,那麼,我不介意當個現成父親。」
還真的咧!
「楊季楚,你玩真的?」
他是真的被傷透心了啊,才會下這種猛藥,置之死地而後生,斷了所有的念想,讓自己完全沒有回頭路可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