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驚駭,拔腿直追,奔過那長長的、黑暗的甬道,喊著她,尋著她,可她不在了,消失了。
他再度失去了她……
「采荷、采荷!」
開陽惶懼地喚,從夢中驚醒,冷汗涔涔,濕透了頸背。
一雙小手伸向他,搖搖他臂膀。「大叔,你怎麼了?你作惡夢了?」
他眨眨眼,失落的種魂緩緩收回,望向瑤光擔憂的小臉,茫茫低喃。「是作夢嗎?」
「嗯,你在作夢。」瑤光點點頭。「大叔記得嗎?你剛說自己有點累,想打個盹。」
開陽惘然,極力定神。
是了,他想起來了,給瑤光做了木雕玩偶後,他又逞強,爬上屋頂試著修補破洞,洞沒修好,倒弄得自己大汗淋漓。
他覺得羞愧,也不服氣,決定去市集買些好使的工具,從頭再來,於是要瑤光前去廚房跟娘親說一聲,便領著孩子出門。
他買了工具,又給瑤光買了些零嘴,回程時,經過一條清澈的小溪,瑤光吵著要撈魚玩,他拗不過,只得由著孩子盡興玩耍,他則坐在樹下閉目養神。
不料這昏昏沉沉一睡,竟遭惡夢纏身。
「瑤光,我們回去吧!」他心神不寧,拉著孩子起身。「快回去瞧瞧你娘。」
「瞧我娘幹麼啊?」瑤光不解他的急迫。
「瞧瞧她還在不在。」
「怎麼可能不在呢?」
是啊,怎麼可能?
無論如何,她都不可能拋下自己親兒離開的,可不知怎地,他就是有股不祥的預感,就是慌著、不安,非得要見到她才能安心。
七年前,那場突如其來的大火,彷彿仍在他眼前熊熊灼燒,那火,燒的不只是屋瓦樑柱,更燒傷了他的心,至今殘破不堪。
他怕,真的怕啊!
那樣撕心裂肺的劇痛,他無法再承受一回……
「走吧!」他拉著瑤光的手,急如星火地趕回家,嫌孩子走太慢,索性一把抱起,一路狂奔。
好不容易回到家,他放下孩子及扛在肩上的一袋工具,連氣也來不及喘勻,便焦灼地找人。
「采──宛娘,宛娘!」
無人回應,屋內空蕩蕩的,他尋遍裡裡外外,廚房也找了,就是不見采荷身影。
她真的不見了!
他頓時失神,僵凝在原地,如一尊無生命的泥塑像。
「大叔、大叔?」瑤光搖晃他雙腿。「你別擔心,我娘應該很快就會回來了。」
很快嗎?會很快嗎?
該不會又遇到什麼意外了吧?他真不該留下她一個在屋內的,他該守著她,寸步不移地保護她。
是他的錯,都是他的錯!若是她又出事,他此生都不會原諒自己……
開陽惶然,思緒凌亂如麻,心跳狂野奔騰。
忽地,瑤光快樂地揚嗓,手指前方。「我娘回來了!看吧,大叔,我就說娘很快會回來的。」
她回來了?!
開陽聞言,跟著瑤光手指的方向,定睛一瞧。
果然是采荷,她踩著細碎的步履,盈盈朝這裡走來,手裡還挽著一個竹編的籐籃,籃子裡不曉得裝著什麼。
他喜形於色,正欲迎上去。驀地瞥見她身邊還伴著另一個人。
是一個男人,一個黝黑健壯的青年,兩人並肩行來,有說有笑,顯然是熟識的朋友。
開陽瞇眸,胸臆瞬間攪翻一罈醋──
那傢伙是誰?
第13章
六郎。她如是喚他。
據說那傢伙是城內一個有錢員外的么兒,上頭五個兄姊不幸早夭,父母於是對他極是溺愛,因而養成他土霸王的個性,四處橫行霸道,人見人怕。
他甚至當眾欺負過她,只因她擺賣點心的攤子擋了他的路,便毫不留情地執馬鞭往她身上揮去。
「什麼?他竟敢抽打你?!」聽采荷敘述兩人相識過往,開陽又驚又怒。
「不是抽打,只是揮鞭嚇嚇我而已。」她提起這段不堪的往事,竟選能微笑。
他暗暗收握雙拳。「後來呢?你們又怎能成為朋友?」
回答的人是六郎,他笑道:「那天夜裡,我去賞燈會,回程的時候跟家僕走散了,落了單,結果也不知哪來的仇家找上我,悶頭把我裝進麻布袋裡,痛打一頓,我奄奄一息,逃出來求救,剛巧來到宛娘家門外,是她救了我。」
「你救了他?」開陽瞪向采荷,黑眸燃著熊熊火焰,幾乎是憤怒的。
這般仗勢欺人的惡徒,她竟還不計前嫌、出手相救?
「她不但沒趕我離開,還親自為我搽藥療傷,請我喝一碗熱湯──那時我才知道她是個善良的好女人,而我也為之前的所作所為自慚形穢。」
是該自慚形穢!開陽怒視六郎。
「後來我常常來找宛娘,她教瑤光讀書寫字時,我便在一旁跟著學。」
「大叔,我跟你說,六郎叔叔笨得很呢!好多字瑤光都會寫了,他還學不會。」瑤光笑著揶揄。
揶揄得好!開陽在心裡暗暗喝采,伸手讚許地摸摸孩子的頭。
「瑤光,你居然取笑我!」六郎倒不以為忤,笑對瑤光,取出一個方布包的包袱。「叔叔特地帶回來給你的禮物,不想要了嗎?」
「我想要、想要!」瑤光眼睛一亮,小小的身軀立時投入六郎懷裡,很識相地撒嬌。「六郎叔叔給我買了什麼?我想看!」
這小子!
開陽瞇眸,看著一大一小親熱地抱在一起,頓時感到不是滋味,彷彿遭受背叛。
「你別老是給瑤光買東西,會寵壞了他。」采荷柔柔揚嗓。
「我就喜歡寵他。」六郎理直氣壯地回應,望向她的眼神藏不住依戀。「我也買了東西送你。」
開陽駭然,眼看兩人目光交會,自然流轉著某種默契,不禁心沉。
即便他再不情願承認,也看得出來采荷與六郎之間確實有著好交情,六郎很明顯是仰慕著她的,那她呢?她對這個比自己還小上幾歲的青年又是何種情感?
「我說陽先生,你打算在宛娘這兒寄住到什麼時候呢?」六郎分別送了禮物給母子倆後,回過頭來,挑釁地問他。「雖說你救了瑤光,又對宛娘有醫病之恩,但孤男寡女同住一個屋簷下,難免惹來左鄰右舍的非議,你不覺得自己該早早動身離開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