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她聽錯了吧?該是聽錯了,他不可能認出她的,不該認出她……
「你放開我,你……認錯人了,快放開我!」
「我沒認錯,采荷,我知道就是你,一開始就知道了。」他澀澀低語,凝視她的眼神憂鬱。
淚胎迅速孕育,刺痛她的眸。「我說你認錯了,認錯人了!」
也不知哪來的狂勁,她終於推開了他,倉皇奔逃。
只是該逃向哪裡呢?她茫然失措,天地悠悠,竟沒有她可以藏匿的地方,她心酸地落淚,淚如雨下,濕透了絳色面紗。
快藏不住了,她的身份,她的心,就快裸露於他面前了,可不成,絕對不行。
她伸手掩唇,堵住不爭氣的啜泣,正左右為難時,屋內傳來瑤光驚恐的叫喚。
「娘、娘!」
怎麼了?
她神智一凜,如聞暮鼓晨鐘,對親兒的掛心終於還是令她放棄了逃跑,選擇回到屋內。
「瑤光,怎麼了?」
「娘、我、好難過……」瑤光小手揪著胸口,臉色發青,整個喘不過氣。
該不會……采荷眸光一轉,發現孩兒腳邊滾落幾顆糖炒栗子,霎時心驚膽顫,焦急地奔上前,握住瑤光雙肩。
「你吃了嗎?瑤光,你剛才吃了栗子?」
瑤光點頭,氣喘吁吁,痛苦地連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你怎麼能吃?是誰給你的?」
「是我下午帶他逛市集時,買給他吃的。」跟進屋裡的開陽解釋,愕然注視這一幕。「這是怎麼回事?」
「你買給他的?!」采荷驚駭,霍然起身,揚手便甩他一巴掌。「你怎能買給他這個?他不能吃栗子!」
開陽震撼,沒想到她竟會憤慨地掌他耳光,臉頰痛著,他卻感覺不到,只是愣愣地瞧著她。
「為什麼……他不能吃?」
「瑤光四歲那年,我給他吃了顆栗子,結果他就像現下這樣,喘不過氣來,大夫也看不出個所以然來。只交代我以後別給他吃了……瑤光,瑤光,娘不是跟你說過嗎?你不能吃這種東西!為什麼就不乖乖聽話呢?」
采荷摟抱孩兒,急得臉色雪白。
第14章
「對、不起,娘,對不……」瑤光困難地自喉問擠出嗓音,小臉脹紅,眼眶泛淚。
該怎麼辦?怎麼辦啊?
采荷咬牙,強忍淚水,柔聲安撫兒子。「你吃很多嗎?吃了幾顆?很難受嗎?不能呼吸嗎?你冷靜點,試看看能不能深吸一口氣?來,跟娘一起做,吸氣……」
瑤光搖頭。「不、行,娘,不……」他哽咽地喘息。
見孩兒這般痛苦,采荷恨不得以身相代。她是什麼樣的母親啊?竟如此失職,讓孩子受這種苦!
「對不起,都是娘不好,娘應該看著你的,是我不對。瑤光乖,你努力點好嗎?再試試看,深吸口氣……」
「給他喝濃茶。」開陽倏地開口。
「什麼?」采荷惶然。
「去弄杯濃茶給他,愈快愈好。」開陽急促地吩咐。「他這是哮喘發作,喝點濃茶有助於他調勻氣息。」
「是嗎?」采荷立即起身,奔向廚房,泡了杯濃濃的溫茶出來。
開陽喂瑤光一口一口喝下,過了片刻,症狀果然減輕了,慢慢地呼吸順暢起來,面色亦逐漸恢復紅潤。
采荷這才稍稍安心。「原來喝茶便有用嗎?」
「喝茶只是緩解症狀而已,尚須由日常飲食調理下手,兼之使用湯劑,尤其這引發症狀的栗子,以後再也不能吃了。」開陽一頓,懊惱地歎息。「對不起,都是我不好,不該買這糖炒栗子給他吃。」
采荷沒說話,接過孩子,輕輕拍撫他的背,助他調順呼吸,約莫過了半盞茶時分,瑤光疲憊地睡去,開陽輕巧地將他抱上炕,蓋好被子。
兩人看著酣睡的孩子,一時都沉默無語,不知該說什麼好。
許久,他方沉啞地揚嗓。「這七年多來,你獨自撫養這孩子,辛苦你了。」
采荷聽著,淚珠大顆大顆地落下。
◎◎◎
「你恨我嗎?」
瑤光睡了之後,兩人來到屋外。采荷淚痕未乾,靜靜地立於菜圃邊,看著那一株株於月光下分外顯得晶瑩的蔬菜。
開陽站在她身後,展臂摟她細腰,將她圈在懷裡,她微微掙扎了下,很快便放棄了,放鬆地偎靠著他。
她累了,真的很累,堅強地活著很累,推開他更累。
「恨我吧?」他苦澀地於她耳畔低語。「所以才不肯認我,對吧?」
她沒回答,靜默半晌,搖了搖頭。「我沒恨你。」
他怔了怔。「那為何不肯認我?」
她不語,身子顫慄,他感覺到她的彷惶與驚疑,輕輕地握住她的肩,將她轉過來,與他相對。
她斂眸,不願看他。
他凝望她好一會兒,揚手意圖揭她面紗。
她一震,幾近驚恐地往後退。
「采荷?」
「不要看我。」她拚命搖頭,嗓音破碎。「不要……」
他沒理會,毅然決然揭下那一直禁錮著她的面紗。
她驚喊,反應迅速地伸手蒙臉,轉身欲逃。
他心一扯,展臂將她拽回懷裡,用力抱著。「別這樣,采荷,你無須躲我。」
「我不要你看我……」她顫抖著,面容埋入他胸膛,淚水染濕他衣襟。
「為何不讓我看?」
「因為你會……你會嚇到的。」她哭泣著,像個無所適從的孩子。
開陽心痛不已,這一刻,只想狠狠掌自己耳光。他拍撫她背脊,柔聲誘哄。「別哭了,采荷,其實我都知道的。」
她怔住。「你知道?」
「我早猜到了。」他沉重地歎息。「我本來以為你是為了不讓我認出來,才隨時戴著面紗,後來問了瑤光,他告訴我你在外人面前一向如此,雖然他乖乖遵守你的叮嚀,不告訴我原因,但你以為我會猜不出為什麼嗎?」
她默然,淚珠無聲地碎落。
他撫摸她柔細的秀髮,然後慢慢地伸手抬起她下巴,起先她仍是想躲,僵持片刻,總算投降。
大掌小心翼翼地捧起她臉蛋,月光朦朧映著她秀顏,左臉頰有一塊烙紅的傷疤,表畫些微不平,並不十分醜陋,但對一個女子來說,顯然是極度缺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