縱使反抗了又如何,皇上豈會收回成命?說不定還會害了爹,她終究只能認了吧?簡依人越是說服自己,心中越是疼,只想什麼不管的說出心情。
她抱起棋盤走向書架,朱世文輕輕握住她的胳膊,低聲說:「依人,我……我是真的很喜歡你的,我一直想讓你知道這件事,今生娶了你,我縱使立刻死了也無憾。」
她詫異地回頭看著他,但她平時並非詫異於他此刻的剖白,而是為了這句話背後那詭異的不詳感到不安,但當她看到朱世文那堅定中滿是勇氣的眼神時,心中柔軟的角落被觸動了,不禁又長長歎了口氣。
世人皆是多情種,奈何解語是何人?
施南國的皇宮構造猶如一個圓圈,以蔚然湖為中心,正北方是皇上所居的辛慶宮,正東方是太子的毓慶宮,正西方是皇后的福慶宮以及其他嬪妃的居處,正南方則是其他皇子的宮殿。
簡依人剛從吉慶宮出來,並未立刻走向西邊的承恩宮,她在走到蔚然湖邊時停了下來,然後回頭遙望吉慶宮,以及吉慶宮東邊那片殿宇。相較於其他宮殿燈火搖曳,有一座宮殿顯得格外冷清,甚至沒有燈光。這是因為它的主人還沒回來嗎?
那裡正是瀚海殿。
二皇子朱世弘的住處。
十個月了,那裡一直空著,因為它的主人去了距此地七百多里的石城,在那裡督查運河上石橋崩塌傷人之事,並監管石橋的建造。他走的那日,正是她得到「天降之喜」的第二日。
而今,他回來了。那個十個月都沒捎回隻字片語的人回來了,若是再見到他,第一句話她該說些什麼?或者,他的第一句話會對她說什麼?
正想著到這裡,就好像是天意安排,她聽到有人一邊說著話一邊往這邊來——
「陛下的意思你應該已經看得很明白了,他擺明了要袒護太子,你再據理力爭也是白費力氣。再說,其實咱們這十個月也不是白忙了一陣,起碼工部那幾個不中用的傢伙被陛下革職了……」
朱世瀾的聲音飄飄搖搖,從花木扶疏之間穿來,一高一矮的兩道身影也隨著聲音由遠而近。
簡依人站在月光之下,忽然覺得身子都滾燙得像是要燒起來了。
三個人就這樣面對面地相遇,彼此一怔之後,由朱世瀾先開口,「哎呀,你還在宮裡啊?」
她多少次在夢裡幻想過這樣的場景——在月光下之下,與這個人面對面地站著,他溫柔地笑望著自己,也許還會伸出一隻手,將她擁入懷中,向她輕聲低語……
但,夢境終究只是夢境。
他的的確確、真真實實地站在她面前,但他的臉上沒有一絲一毫的笑容。那糾結在一起的眉心,彷彿被鎖鏈重重鎖起,點點月光映在他的黑眸中之中,只顯得一片寒涼。
在朱世弘看到她的那一瞬間,他的嘴角像是被什麼力量扯動了一下,但他很快勉強壓下快自口中逸出的情意,直到朱世瀾說話之後,他才緩緩啟唇,可說出的話卻比湖水還要冰涼——
「該叫你簡姑娘,還是王妃?或者……弟妹呢?」
他語氣似是戲虐,但世上再沒有哪句戲虐可以如此傷人傷到直入骨髓。
心抽疼得像要裂開了,她低下頭歎笑,「隨便殿下您……怎樣叫都可以。」
「我今日事務繁忙,無暇顧及弟妹閒聊,還請見諒。」
簡依人內心苦澀不已。他竟如此的謙和,如此的客套,如此的……疏離。
「二殿下是忙人,本不必這樣客氣。」她用盡力氣維持儀態,退後一步,將路讓開,「二殿下一路幸苦,是該休息了。」
他深深看了她一眼,沒有再說話,便逕自離開。
朱世瀾看了看兩人,微微一笑,也快步跟了上去。
◎◎◎
第5章(2)
兩人的身影一走遠,簡依人幾乎是立刻跌坐在湖畔的石頭上。忍了十個月的眼淚,無聲無息的默默流淌,沾濕了衣襟。
多可笑可悲,只有她這個傻丫頭,念念不忘者十個月前曾經的溫存和心動。一廂情願地以為,他必然也會同她一樣痛苦和煩惱。
可誰知道一切只是她的癡心妄想,對他來說,她或許只是他遊戲情場上的一個過客,既然無緣,便能甩個乾淨,連一點痕跡都不肯留下。
她從袖中抓出那方手帕,對著月光,將上面的字又看了一遍,忽然發狠似地用力撕扯著手帕,想把它撕個粉碎,偏偏這手帕的料子是用最好的上等蠶絲織成,柔韌不易損,如不用利器,絕難破損。
她撕扯了半天,都奈何它不得,氣得將手帕丟進池中,再順手拾起一塊石頭,狠狠砸了過去。
石頭在水面濺起一些漣漪後沉入水底,那方手帕則是飄飄蕩蕩,漸漸離了岸邊。
該結束了,不,一切原本就沒有開始過。
她捂著臉,淚水透過指縫又一次打濕了衣裙。
如果人心能和那方絲絹一樣該有多好,無論怎麼拉扯都不會破損,可人心卻是如此脆弱,還沒有碰觸,便已經碎落了一地,怎麼都無法復原。
她緩緩抬起頭,看到那手帕越飄越遠,想起自己在上頭留下的心意,忽然間,她的心中又是一陣心疼,後悔之情頓生,忍不住脫下了鞋襪,伸出一足,要下水將帕子撈回。
湖水本就冰涼,在夜風中更是冷入肌骨,她顫抖著抽回腳,又看了眼那飄飄蕩蕩、無依無靠的手帕,突然間有種她交付的真心,也是被這樣遠遠丟棄。
她狠下心,一雙腳都乾脆地涉入湖中,不料湖畔石頭上的青苔極為濕滑,湖水亦比她想像的要深,一下子她的整個身子都侵入湖水深處。
她努力告訴自己要冷靜、不要驚慌,同時閉上眼屏住呼吸,兩隻手試著滑動,但身子卻越來越沉,她感覺到冰冷的湖水已經順著鼻子和嘴開始灌入,意識開始變得迷離,她不想就這樣死去,但是卻沒有任何力量可以借助依靠,只能任由湖水吞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