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知道兩人在四目相對之間,交換了什麼訊息,也不見交談,這名叫君生的男子就一臉痞痞笑意地回轉過頭看著對面馬車裡的女子。開口道:
「你要找的人叫李迎風。還有,我叫賀君生。」
我一點也不想知道你叫什麼——貴女的表情很明白地表現出這個意思,所以很理所當然地當作沒聽到。逕自問道:
「叫李迎風嗎?那他的行蹤——」
「自從與他在晉陽分別後,聽說下一個目的地是南城,不過怕也不過是短暫停留。我建議你,與其這樣漫無目的地追著一個男人滿天下亂走,還不如直接跑到他的老巢等著。在下這個建議如何?」
建議非常好,但話說得難聽至極!
貴女被氣得一張好不容易才回溫的臉直接朝黑色轉去!竟氣到完全無法發出聲音,手上緊扯的手絹卻是當下被撕裂壞了。
「君生,你留點口德吧。」周樞在馬車裡以溫潤的聲音譴責著。
「嘿,說真話也不行?」
「秋染,我們走!」那名貴女決定無論如何再不願被侮辱,恨恨退回馬車內,命令道:「把車門關上!」
「姑娘,既然都受了那麼多氣了,總該取些有用的訊息,就這樣走了,不覺得可惜嗎?」賀君生像是完全不知道自己已經被人恨上了,還是一副嬉皮笑臉的不正經樣子。
那名叫秋染的丫鬟有些遲疑地停住拉門的動作,等著賀君生提供消息。她是個聰明的人,更是個丫鬟身份,自尊自傲這樣的東西,不是她該擁有的。對她來說,幫主子取得有用的消息比什麼都重要。
賀君生也沒有混蛋得太徹底,將人惹火了,卻不輕易把人得罪死。笑笑地開口道:
「聽好了,李迎風的老巢在邊城,邊城的『天馬幫會』在這兒雖然名頭不顯,但愈近邊關名聲愈盛,你們一路朝西北走,到了邊城,隨便一問就知道該怎麼走了。李迎風是那個幫會少主之一,是老幫主的第六個義子,所以邊城的人都叫他李六少,記住了。」
「多謝公子相告。」秋染聽了,臉上帶著如釋重負的喜色,端正跪坐,朝賀君生行了個坐禮。
「不算什麼,也不過招惹你家姑娘氣壞了,總得賠罪一下。」賀君生哈哈一笑,也不待對方的馬車先走,便開口朝前頭的傭僕揚聲道:「好了,走了。再不起程趕著傍晚進城,難不成一群人都要露宿嗎?你們家少爺的身子可禁不起啊。」
「君生,你自己睡膩了馬車,偏要拿我說事。」周樞在車裡說著,說完卻咳了兩聲。
「瞧你這身體,就是個只能富貴的,快走吧。」賀君生坐回馬車裡,竹簾也沒有放下,眼下反正沒風,天氣晴好,這樣半掀著簾子,馬車內光線也好。
長長的馬車群又發動起來,在越過貴女這輛小小的馬車時,不知名的貴女與丫鬟都悄悄地從那半掀的竹簾看進去,好奇著那有著溫潤聲音卻始終不曾露面的男子,是怎樣的模樣。
她們看到一襲月白色的衣裳,在略暗的馬車內閃著頂級絲綢的光澤;看到一隻極白極修長好看的右手,正以食指和中指夾著一顆白子,清脆的「喀」一聲,落在棋盤上;看到半張斯文俊秀的年輕男性面孔,側面的線條柔潤雅致,非常地引人好感……
只是驚鴻一瞥,卻不意留下太深刻的印象。或許是因為,有了那個孟浪無狀的粗野男子做對比,於是馬車內那個有著溫潤聲音的男子,便昇華為絕世佳公子的存在……
至少,在這對主僕心中,對這個不知名的男子的印象,是極好極好的。
周家車隊趕在傍晚前進城安置了,不過,才剛梳洗完畢,用完了晚膳,那名叫賀君生的男子就得立即走人。
「下輩子可一定得投個好胎,老這樣奔波下去,一張翩翩公子臉都被風霜刮成了老樹皮,每次回家,都發現我愈來愈像老爺子的弟弟而不是他兒子了。」賀君生感歎地摸摸臉。
周樞正送著賀君生往馬廄走,在只有兩人的時候,低聲說話不會被旁人聽走,賀君生才好奇地再問了一次:
「寬敏,你真的確定?」
「你不相信我的眼力?」
「我不相信的是那種寫意的畫法。」賀君生對老天翻了個白眼。「每回我回家,我娘逼著我看的待嫁貴女畫像,每一張臉都長得一樣。那得有多麼高深的分辨力才能看出不同?明明都畫得一樣!而你卻要我相信你從那種畫像裡看出來的『面善』,然後現在居然『確認』了!」
「當然,或許八成的肯定,以及兩成的猜測。」周樞笑著咳了聲。
「你敢說八成的肯定,那就差不多是很確定的事了。那個貴女,真的就是……」雖然明知附近沒人偷聽,但賀君生對於關鍵詞仍然很隱晦。
周樞點頭。
賀君生屈起手指搓著下巴,想了想,笑了。
「如果你是正確的,那麼,鳳陽城那個,又是哪個?」
「我會知道的。」周樞輕道。
「原本一件很乏味的事,看來終於變得有點意思了。」
「所以,讓你護美去邊城,不算苦差了吧?」
「護美?」賀君生嗤笑。「聽起來多麼香艷。」逕自走進馬廄裡,牽出一匹精神抖擻的馬,自己套上馬鞍,待打理好之後,才回頭看著一旁的周樞,問:
「依據你的猜測,那個貴女,在玩什麼把戲?」
「很難說。」
「猜猜唄。」
「如果她聰明,就是在避禍;如果她愚蠢,就是在……」很斯文的男子在腦中搜尋一個比較溫和的說詞。然後,道:「追尋自己的人生。」
賀君生聞詈口哈哈大笑,好一會才能說話:
「如果是後者,那真是有意思極了,也不枉咱們忙活這麼久,連你的婚姻都犧牲了。看來,你不必『從容就義了』,也算可喜可賀吧。」
周樞沒有理會賀君生的胡言亂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