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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2 頁

 

  「在我前頭,有個不肯做的人,如今已經死了。」楊梅坦言相告。

  紀婆子用力閉上眼,一雙枯瘦而冰冷的雙手緊緊抓著楊梅的手,久久說不出話。

  好一會後,紀婆子才咬牙道:

  「當年,我帶著你賣身進沈府,看中的是沈家一門孤寡,人口簡單,沒有大宅門的是非,你這一生,或許真能平穩的過了。誰知,竟還是讓你遭遇凶險了……」

  「世事無常,遇到了阻礙,死不了,就活著跨過去。」楊梅淡淡說著。很平常的口氣,很事不關己的模樣,全然不像是個隨時可能被滅口的人。

  「……姐兒,你會活著吧?」

  「當然。」

  「你現在……這事兒……會多久?」

  「最多兩年。」

  「那好,我會離開,我會在棠城落腳,到時你來找我。」

  「棠城嗎?」楊梅聽到這個地名,平靜的眼底終於有一絲絲波動,但也就那麼一下子,就恢復平靜。「好的,我會去找你。」

  「半年之內,我會『過世』,你想做什麼,都不用擔心誰拿我來威脅你。」

  「只要你好好的,我就沒有後顧之憂了。」

  「就算我沒好好的,婆子也斷不可成為姐兒的後顧之憂。」

  「……雖是如此,但身邊有個安心的人伴著,總是歡喜的。」

  「只要姐兒懂得不感情用事,婆子無論如何,都覺得這輩子沒有白活。」

  兩人低聲的交談,到此全然靜默,兩兩對望,四手交握時所表達出的情感,比嘴上說出來的更沉重許多。

  談完正事,楊梅起身整理家務,就像一般回家的女兒那樣勤快而孝順。她從來不是話多的人,並不喜歡閒話家常,或做出小女兒嬌態。當她只是自己時,就是一個無趣而沒有愛好的人。

  不是止心如水,也不是心喪若死,就只是,很平淡乏味地活著,缺少對慾望的追求,雖然生活得沒什麼樂趣,但也不輕言生死;知道自己真正的身世,卻也不覺得有什麼不公,世道不公是常態,沒什麼好怨天尤人的。

  第5章(2)

  「……除了剛才那三位是沈家家生子出身之外,唯一不是家生子的,就是叫楊梅的丫鬟。這個楊梅深得沈雲端信賴,總是讓她在眼前服侍,尤其在學習課業時,通常都指定由楊梅隨伺,不輕易換別人。楊梅現年二十歲,十歲那年因家鄉發大水,逃難到鳳城,當年東南方水災嚴重,連月的大雨不止,幾乎淹掉了南部四個郡省,有近百萬人流離失所,被迫北上逃難。雖然後來朝廷指揮救災及時,幾十萬人都被送回原籍,但那些失去親長的孤兒倒是三三兩兩地落腳在各個城鎮了。楊梅的雙親聽說病死在逃難途中,身邊只餘一個姥姥,卻也不是真正的親人,不過是故鄉的鄰居罷了。」由於主子交代一定要把沈雲端身邊的貼身丫鬟都盡可能地查清楚身世,不得有遺漏,所以負責打探消息的精銳手下花了近十天搜集消息,把沈雲端居住的流雲苑所有傭僕的身世都打探得清清楚楚才呈現給主子。

  「逃難的流民……所以,她的戶籍便理所當然地無從查出詳實資料是吧?」

  「這……是的。當年百萬逃難人口,受災區當地的戶籍黃冊幾乎都給大水沖毀泡爛,僥倖存下來的不過十之二一;新的黃冊,都是災後重建起來的,所以這位楊梅的身份,也是後來重新錄入進冊的。戶籍落在鳳城,黃冊上書寫著原籍奉林郡揚明城良民。與那紀婆子一同賣身入沈府為雇僕,也並非死契,而是十年活契。」

  「十年?從她幾歲起算?」

  「從她十歲起算,正好今年應該是到期了。」

  「活契到期,那她又是良家子身份了?」

  「這也是當年聖上的德政,不輕易讓災民淪落入奴籍。當年下旨,凡有收留災民幫工的,如有良民不願落入奴籍另冊的,皆不可勉強。據說當年因為這個德政,倒令許多原本奴籍的人趁亂登記為良籍,以圖賣個好身價,或讓子孫後代有個清白出身。想來那紀婆子與楊梅,也是如此作法。」

  這樣鑽漏洞的情況,人之常情,誰也不會感到意外。周樞聽著手下的報告與臆測,倒也沒什麼想法,也就聽聽罷了。

  「你辦得很好,辛苦了。」周樞點點頭,溫聲地對下屬道:「下去休息吧。」

  那名手下因為被稱讚了而帶著點得色。連忙又奉上最新消息:

  「公子,方才屬下前來時,又收到最新的一則消息。方纔,沈家千金與其貼身丫鬟突然從後方的角門悄悄出來,往後巷而去。那後巷,是沈家提供給退休或生病的僕人居住之地。在下已派了兩個人遠遠尾隨觀探……」

  「哦?主僕倆竟然去了傭僕居住之地?是去探望什麼人嗎?有什麼傭人重要到需要沈家千金親自蒞臨?」周樞輕聲沉吟。想了一下,突然決定道:「周明,備車,就你我二人出行即可,我們現在過去。」

  「……是。」雖然被主子突如其來的命令驚了下,但很快領命備車而去。

  身為沈家千金的未婚夫,好奇一下沉家千金的奇怪舉動,也是很正常的吧?即使那名未婚妻已經破相,不可能讓一個男人對她抱有多少憧憬好奇了……

  「沈姑娘。」

  「啊!」

  當知夏小心扶著扮成沈雲端的楊梅,正想悄悄地走回沈宅時,被突如其來的招呼聲給嚇得驚叫出聲,差點沒昏過去!

  正頂著沈雲端身份的楊梅自然比知夏鎮定太多了。她聽出來這個聲音正是週三公子所有,靜靜地轉身,隔著帷帽,看著立於一輛馬車旁的那名貴公子。

  身為一個毀容的姑娘,她理所當然地將自己容貌盡可能地包得層層疊疊、密不透風,再怎麼誇張的包掩都很合情合理。平常飲食作息是麻煩得緊沒錯,但眼下這情況,倒顯現出好處來了。

  她不用直接面對週三公子那雙溫和卻總是審視著的目光,而隔著白紗,他別想從她眼中探查到一丁點訊息,連臉色上的些微波動,他也看不了,自然就無從猜測審核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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