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該怎麼做?這種時候,她這個作師父的,應該做些什麼?
他的武,是她教的;他的命,是她救回來的;他的一切,她都脫不了責任。
是要阻止他,還是讓他去?阻止他會有什麼結果?讓他去又會如何?
見她眼也不眨地站立著,胸口血跡渲染得愈來愈大塊,他的情緒也如同兇猛的大雨般暴躁起來。
「妳快點回去!如果我能活著,自然會回來見妳的!」他脫口而出的承諾,讓兩人皆是一怔。也不知道出自己為何會這樣說,他回神,氣悶吼道:「我已經長大了!不再是妳眼中的小鬼頭,我也有我必須做的事,所以才要離開!」他這個決定,很可能將會讓他失去所有,即便如此,他還是得走!
她滿臉濕痕地瞅著他,視線似被雨水弄模糊了。
「離開……」她低語,「那……你的錦囊呢?你要拿回去嗎?」她慢慢地從懷中掏出來,上頭已經有了她的血。
他瞠目瞪著她,差點要伸出手抓住她搖晃了!
她曾對他說過,那個錦囊是他們之間的信物,易言之,只要在她手上的一天,就不可能斷了彼此的聯繫……她現在是要把選擇權交給他?
還是故意要他無法說走就走?!
他知曉,她是最瞭解他的人,難道她當真察覺不出來……察覺不出來——
她真的對他很重要?
在過去的這數年歲月中,他做的事,他過的日子,甚至是他吃的東西、穿的衣服,哪一樣不是多多少少都跟她有關係?
他嘴巴上不說,但心底卻也清楚如果沒有她,自己早就不知餓死在哪個荒山野嶺;他再狼心狗肺,再口是心非,再性格彆扭,也能分辨得出誰是真正待他好的人!
深深吸了一口氣,他和她對視著,低沉道:「那個錦囊妳收著,總有一天我會來跟妳討的。」這或許是他對她最誠懇的一次,也是唯一僅有的一次。
語畢,他複雜地看了她一眼,在他們倆都還沒釐清那代表什麼意義前,翻過身,使輕功縱越而去,不再讓她有追上的機會。
她半步也沒有跨出去。半步也沒有。
只是握緊了手上的東西,在雨簾中睇著他迅速消失的身影,久久,久久。
說他不是個好徒弟,她又何嘗不是個壞師父?
憑她摸透他的程度,要留下他,有多少可以軟硬兼施的方法,但她卻是什麼也沒做。
她明白他半夜練武練得那麼勤是為了什麼,也知他突飛猛進是下了多少功夫,更曉得,他在年幼時夜夜惡夢的那種恐懼多麼深刻。
如果他想去查清真相,她有什麼理由拒絕?有什麼理由?
她唯一擔心的……就是恨意會蒙蔽他的理智,讓他危害他人或自己……
還有……他背上的那個圖紋……
或許,還是不應該讓他走?
她想保住他,別讓他受到傷害,但是,就必須牽制住他一輩子……做得到嗎?她真有那個決心和立場做得到嗎?
容似風在雨中佇立良久,內心不斷地矛盾掙扎,但就是沒有化為實際動作。
不知道什麼時候天亮了,不知道什麼時候回到鏢局,也不知道什麼時候換下了冰冷的衣服。
她會永遠記得,他們師徒倆是在這種狀況下分手的。
恩未斷,情未絕,緣分也許盡。
那天,雨勢傾盆,日子是初五。
當有人敲她房門時,卻是進來告訴她一件,她比任何人都早知道的事——
殷燁失蹤了。
***
「風妹怎麼樣?」
「四天了,還是沒出過房。」
「你有沒有進去看看?」急了。
「小姐閨房,沒經允許哪能擅入?」真是。「啊,不過,我確定小姐昨兒個下午還好好的。」
「怎麼?」
「她喚了人,送茶水進她房間去。」
「這樣嗎?」那他們是不是也可以去瞧瞧她了?「我看,咱們還是……」
頭上的門「咿呀」一聲打了開,阻斷容攬雲和楊伯的竊竊私語,容似風神清氣爽地主動出現,面帶微訝。
「咦?你們蹲在門口幹什麼?」她好笑道。
「啥?」容攬雲和楊伯對望一眼,同樣呆了下,隨後趕緊站直身。
拍拍袍擺,清咳兩聲,正要說些什麼,卻忽然發現了一件天大不得了的事——
「風、風妹……」打扮好像不一樣了。
只見客似風一身如往常的深色衣衫,但樣式則不若從前般會讓人錯認性別,很明顯地可以看出是女子武人的裝束。
她沒施脂粉,卻不再像男人般束髮,反而梳了個簡單的髻,僅是這樣如此細微的改變,卻讓她剛毅中添了一絲絲婉約。
「幹什麼看傻了眼?」她微笑,繞過兩尊石像,逕自往廊上走去。「我肚子餓了呢,楊伯,準備些點心可好?」她側頭詢問。
「啊?」楊伯還在發楞。「好好,怎麼不好?」馬上就彎向廚房去忙先。
天,小姐還原了自我後,那種內斂中又帶有犀利的氣質更加明顯了。
「風妹……妳……」容攬雲跟在她身旁,不知該如何開口。怎麼……她的外表看起來其實並沒有變多少,可那整個莫名的感覺就是強烈得教人無法忽略。
「我什麼?」她挑眉,在走進庭院時停下,「大哥,下次若是想要蹲在我房前咬耳朵,那就別太大聲,我都怕你們會破門而入了呢。」半轉身睇著他。
他一怔,粗獷的老臉有些皺。
「咱們是擔心妳,妳把自己關在房裡,那小子又一聲不吭地跑……」他住了嘴,觀了下她的神色,只看她仍是掛著平常的微笑。
「好了好了,我沒事的。」她比個手勢,要他別大驚小怪。輕笑:「大哥,你是不是有什麼事要告訴我?」背對著他,她又往前踱了數步。
容攬雲當真覺得,沒辦法在她眼下藏過一根牛毛。
「……那小子出了城就往西方走了,我以為妳會想知道。」所以埋伏在她門邊,就是等她心情準備好。
「啊啊……」她負手在後,微微地昂首,愈走愈慢,最後還是站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