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就露出馬腳了?殷燁冷笑。
多可怕,在這莊過一日,像是黑夜看不到朝陽。
不理會外頭的程澤,他取下蒙面布,往旁邊牆壁一按,床板立刻翻開,下面是一個密道。這莊有不少類似的出入口,在他以藏寶圖為誘收買了莊內的一個長老後,已經摸得差不多清楚了。
他拿起桌上煙火走入,暗黑狹道不只有一條路,若是不熟悉,鐵定會在裡面迷失。往左而去,走了一段後,他如之前按著石牆突出的木樁,前方盡頭便打了開。
那是一個以石塊堆砌的牢房,偌大的空間裡幾乎沒有東西,只在正中央有個水池,裡面有名白髮蒼蒼的老者,兩個牆面垂下長長的鐵鏈,將他雙臂鎖住,半身就泡在池子裡,動彈不得。
老者聽到了聲響,連頭都沒有抬起,只啞著嗓道:「你為什麼不快點殺了我。」
殷燁放下手中燭台,陰森歐唇:「你想死?那太便宜你了,我要讓你親眼看看,你所擁有的一切將會如何地在我手中毀去!」
老者身上只有薄薄的衣服,因長期泡在水中而失溫,嘴唇慘白,身軀輕微地發抖著。一直被關在這暗無天日的地方,是因為他中了殷燁的圈套,以為是自己兒子就沒防備地誤飲毒藥,功力盡失。
他深深地歎了口氣,似是非常疲累。
「住手吧,年輕人,這樣下去,對你也不會有好處。」
「輪不到你管我!」他激動起來。這老頭竟敢跟容似風請相同的話!「當初你殺人染血,切人皮骨時,就應該要料想到自已會有這麼報應的一天!」
「我怎會沒想到?」老莊主極慢地說道:「年輕人,很多事情,連自己也不能控制。我並不愛殺人的感覺,自己手中的刀劍抹上別人的瞬間,我所背負的罪孽就更深了一層,甚至夜不安寢。」
「你現在還敢說得這麼冠冕堂皇?我的父母,那八個孩童,還有他們一家的人,命喪你手下何其無辜?!」他怒吼,聲音迴盪在封閉的水牢。
老莊主沉默了很久,才又開口:「年輕人……你知曉那張地圖為何會在你們背上嗎?」他頓了頓:「最先擁有那張地圖的,是個循規蹈矩、一生沒做過什麼大惡的農夫。他甚至看不懂那藏寶圖,但因一些耳聞的親戚貪心,導致他的生活不再安寧,然後有一天,一個大盜闖入他家,揮刀砍殺並且搶奪。」
殷燁冷冷地看著他,並沒有說話。
只聽老莊主氣虛地道:「那個大盜搶得了圖,還沒挖到寶,就又被人殺死,遭到跟農夫一樣的命運。如此輾轉數年,那張圖落入了一個極惡毒的人手中。他深知人性的醜惡,更喜好看人互相殘殺,所以,在他得病將死之前,找上你們這些窮苦的家庭,貢獻出孩子,將圖分為數份刺上人身,而後將之銷毀,並放出消息。想要的人,就得不停地反覆殺戮,殺手中有圖的人,殺要來搶奪的人,殺正在搜集的人,直到寶藏圖完整,直到沒人能夠阻礙自己。」人的貪求無度,平時或許不太明顯,但只要有機會,就可能會徹底沉淪。
「所以,你因為想要,才這麼做了?」殷燁恨道。
「這寶藏圖……只會帶來邪惡和不幸。」他總算抬起首,老邁的面容一點都看不出是曾經叱吒江湖的玉泉莊莊主。「我是武林中的表率,沒得選擇,要阻止一場腥風血雨,只有犧牲。」只要封住所有知情人的口,那時間一久,事情就可以平息。
最不會出錯的方法,就是殺。
多諷刺!雖然他們是所謂的名門正派,但做的勾當卻跟那些人沒有兩樣。失策的是,那惡毒的人果然城府極深,即使死後也不放過玩弄人心的機會,明著是八個小孩,暗著卻是九份圖……無怪他如何都看不出其中有什麼玄機。
「犧牲他人的生命來保住根本還沒發生的血腥,你的話未免太可笑!」那為什麼不乾脆連自己也殺了!殷燁咬牙,手臂已浮現猙獰青筋。
「是啊……或許就是因為太可笑了,所以你才會站在這裡。」老莊主直視著他,沒有害怕。「玉泉莊一向受武林中人瞻仰,所以很多事,也得由我們來做。你有了權力,並不就是代表好處,背後的一切醜陋,不會有人看到。」
「那又如何?」他根本不管那麼多!「以我的立場而言,我只清楚你殺死了我的父母,因為那種無聊的理由!」
殷燁極為憤恨地掃掉桌上的燭台,「鏗鏘」躁響飛至角落,石室內頓時陷入黑暗。
「我種的因,合該償還這果……」當年曾告誡過他的摯友,一定也是這樣覺得。「……你已經把地圖毀掉了嗎?」老莊主問道。
「沒錯。」他瞇起森眸。「你的手下或者同門為了一張根本已經沒有的藏寶圖惡鬥出走,沒人理會你的死活!現在留下來的,也都是一些等著殺掉我好奪寶的蠢材,他們一點都不知道,被我耍弄於掌心之中。」俊美的臉上,嘲弄地勾著唇,在不清明的視線之中,更顯冰霜。
他已經完全沒救了,全身上下包括內心都早已腐爛毒蝕,就算一切都結束也不可能回得去,他亦無法反握住容似風向自己伸出的手。
因為那會玷污了她。
他不知道她是怎麼想的,但是,能見她一面,就足夠了。
從現在開始,他必須繼續化為惡鬼,他既選擇了走這條路,就不會更改。
雖如此告訴自已,但和她接觸過後,他卻不能否認心底產生了細微的崩塌。煩躁席捲上思緒,他轉過身,不想再待在此地。
那張地圖,究竟是有享用不盡的金山銀礦,還是凡人渴求的長生不老?亦或者,根本什麼也沒有,只是人性的醜態妄想和可怕婪索?
再也沒人知道了。老莊主的表情已無法看清,陰暗中只見他垂著頭,帶點欣慰道:「那好,那好。你做了我沒做到的事。」他早該把這害人東西毀去,早該的,若不是他存有僥倖……或許,他早在過程中和那些人一樣貪圖寶藏,只是找了個能說服自己的藉口。「年輕人……其實,那一夜,我知道有個孩子就趴在我腳邊。」他忽若有所思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