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小時候在此練輕功,總一臉不甘不願卻又不肯低頭,初初有進步時,他那欣喜的表情,到現在都還於她腦海裡如昨日般清晰。
她定定地佇立著,動也不動了。
「我不會後悔……」忽地喃語。
因為她是一個只往前看的人。所以,所以……
過去的八年,不論是否做錯,已不再能挽回,就讓它過去吧。
長長地呼出一口氣,她唇邊勾出一抹灑脫的笑意。
她要捨棄掉某些,然後,才能換回她想要的。
***
「總舵主。」楊伯走進大廳,手上端著折好的紙箋。「分舵主不在房裡,不過桌上留有一封信。」
容攬雲背過高大的身子,出乎意外沒什麼訝異表情。
「拿來吧。」略顯歎息。
接過後,他攤開一閱,半晌,眸子有些濕潤。閉了閉眼,他自言自語道:「何必道歉,何必呢……我早就預料的。」
他從以前就知曉,那小子,她是不可能丟下不管的。
就算真找到了人,他們的關係很可能一輩子都不會變,又或者可能一輩子都必須受人指點評論,即使是這樣也無所謂?
罷……罷。
風妹本就是自由慣了,不會在乎世俗的,或許對她來說,這是最好的形式,但是……
「總舵主,她會回來的。」楊伯沒什麼反應,僅堅信道。
「……我知道。」
只不過,那會是何時?
***
喀啦!
寧靜的黑夜讓突兀聲響給打了亂,野店二樓的木窗被強力震破,碎裂成段,掉落在外頭的草地上。
兩抹人影從中躍出,打鬥聲激烈而起,一人運勁揮掌逼退對方,接著很快地就跑進樹林當中。
這也算是報應吧。
殷燁一手持劍、一手撫胸,飛快地往前奔著。
因為他想殺人,所以人家就來殺他了。她曾說過說他不懂,他怎會不懂?
不過是早就看開而已。
他孑然一身,想擁有的早已失去,該失去的則本就不曾擁有。
所以也沒什麼好怕的。
足下不停,胸口的絞痛就越發加劇,像是給活生生擰了住。他粗喘一口氣,移動的步伐頓時慢了下來。
身後的人趁此追上,只見刀光霍霍,砍風聲直逼耳邊。
殷燁一回身,手中薄軟長劍掃去,以體內真氣硬碰硬地擊開來襲的九環大刀,而後兩方各退數步。
他喉中一甜,但硬是強忍住那猛然的嘔血感。唇角溢出了一點血絲,即便如此,他依舊站得直挺挺的,面無表情地瞪視著跟前的人。
「你不用再逞強了,你中了我的毒針,愈是想行內力,毒就蔓延得愈快。」程澤猶如牛頭馬面下著死詔,剛硬的臉孔沒有半分情緒起伏。
「那又如何?教我任人宰割,那是萬萬不可能。」殷燁冷笑,俊美面容上卻早已泌出了汗意。
「果然如此。」程澤冷酷道。之前佯裝聽他吩咐,是因為莊主的性命就在他手裡,如今莊主被救出,他冒充的身份也已拆穿,下手就不必留情。
必須除掉他,一點都沒錯。莊主早就知道這個叫殷燁的男人絕對不會輕易放棄,所以吩咐他找尋他的下落,進而杜絕這個後患。
他實在太危險,他在世上一日,玉泉莊就不知何時會再度被破壞,莊主的性命也不保,沒有永遠的安寧。
殷燁只是霜寒道:「要打就快動手。」少在那邊廢話!
程澤一瞇眼,抬起鋒利的大刀向他揮砍而去。
殷樺冷哼一聲,不顧胸腔裡翻騰的疼痛,箭步上前,這回沒跟他刀劍互擊,腕節微轉,避開對方刀鋒,直攻他胸前。
程澤的九環刀較重,動作便沒殷燁來得靈巧,只得後退閃躲,不料僅一眨眼間就失了劍蹤,頸後詭異冷風襲至,他反射性地低頭,脖子一痛,他迅速移開距離探手摸去,只差一寸,腦袋就給削了去。
表面雖力持鎮定,但心底卻著實一涼。
他太輕敵了!本以為敵手中了毒就好對付,沒想到他根本不管毒性會蝕入心脈,哪怕將會斃命也要一拼!
「你……」程澤望著他極蒼白的臉色,不知他為何還能撐得住。
殷燁收回長劍,刃上的血珠直落劍尖不沾劍身,而後一路滑下沒於草叢。他輕輕地摸著那銀鐵,低聲道:「若是打輸了,會被她笑的。」就算要死之前,他也必須讓人明白他殷燁不會這麼輕易倒下。
他的劍術和劍都傳自於她,要是表現得太沒用,她一定會怨他砸了她好師父的招牌……他絕不許任何人看輕她!
舉起手臂,他以長劍指著程澤。「再來啊。」非常冷靜,音調沉穩,唇邊還勾著一抹讓人發毛的笑。
程澤的背脊不知為何泛出一股寒意,他和人打鬥無數,但卻從未見過有人不怕死到這般程度。就像……像是玉石俱焚也無畏。
太可怕了!若今夜沒殺死他,改日他就一定會再出現索命……不能留他,不能留他!
程澤沒把握自己的武功在他之上,只能就著他中毒的情況來賭。虎虎虎連三刀,他凝聚所有認真和他交戰。
儘管情勢對自已非常糟糕,但殷燁的心緒卻反常得一片平靜。
沉重的大刀砍殺過來,他彷彿聽不見週遭聲音,那一瞬間,腦中只有她。
她的話語,她的樣貌,她和他的相處及回憶。
她曾罵他拘泥於過去,但她就是明瞭他的執著,所以當年才會讓他走。所以他不會後悔,因為她也不會。
如果可以……他,還想再見她一面。
心臟撲通地跳動著,他已忍受劇痛到麻痺,避開了右方來的一刀,他再回一劍,差點就可以刺到對手,冷汗遮去了他的視線,一切的動作都似停頓了下來……
「殷……」遠處的呼喊聲,沒有完整傳遞而來。
殷燁專注在眼前交錯的劍芒,猶如就這樣沉溺。是有誰在喚他嗎?他聽不太清楚,不過,好耳熟。
有些氣急敗壞,卻又令人安心,那獨特的嗓音,似乎跟她……
利刃交撞迸出火花,他猛地清醒過來,只見一個人影朝程澤背後而近,微弱的月光散落於葉間,一些些地灑在那人的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