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花結果……
這些年來,她以為自己的心已被現實生活折磨得無情無慾,以為所有的人對她而言都是平行線,從沒想過自己和一個男人會有交集的一天。
如果在世俗的設定下,男人與女人的交往必須開花結果,那她勢必要讓對方失望了。
誰希望自己的另一半背著高額債務?或許,自己還得幫忙負擔——這件事當然讓人聽了就想逃離。
所以,「開花結果」只是個奢侈的夢想罷了——不,是想都不該想的。
既然不該想,為什麼她竟然還一直忍不住要想?
偌大的辦公室裡,只有宋於湘一個人,她怔怔看著窗外安靜的街道,心思如蒙上濃霧,越發茫然。
★★★
不知該說是有天分,或是他真的下足苦工,以完全不識琴譜的初學者來說,夏元燦的表現確實令人驚奇。
他雖然在一開始時玩笑似地挑選了帕海貝爾的〈卡農〉,但真正開始密集的練琴時卻是全神貫注,笨拙的手努力敲對每個音符,腳板不住地打節拍,認真的態度讓宋於湘不得不折服。
練琴如此,相信他對其他的事情也不會馬虎。她心底這麼想。
「這算不算是我們的定情曲?」夏元燦正努力讓音符串得更流暢些,忽然轉頭問她。
「哪有什麼定情曲?」她臉一熱,馬上砸話過去。「你好好練就是了,到時候上台別給我丟臉。」教不嚴師之過,她可不想讓他砸了自己的招牌。
「會不會丟臉我也不知道,反正到時候你一定得來評分。」
「我最好是真的會去。」
「你是老師,當然要來。收了學生可得負責到底的。」
「那還不如我自己上台演奏算了。」
「好啊,我讓他們再多加個節目,你壓軸演出如何?」
「到底要不要練琴啊你?」
雖是把學生罵回去,但她也忍不住抿唇暗笑。
這些日子以來,她已逐漸習慣在兩人的抬槓中,找尋彼此的默契與熟悉。
沒有人比她更清楚這樣奇異的感覺,塵封多時而堅硬冰冷的胸口已被他融化,他的坦率、熱情、關心和呵護,串成一條純淨的潺潺小溪,滋潤她乾涸的心田。
但她依然不太確定這是否就是「愛」的感覺。
如果只是因為自己太疲憊,一時貪戀可依靠的肩膀,豈不等於是利用他又傷害他?
再說,她能永遠依靠著他嗎?自己背上的負擔那麼重,怎能硬賴著他?萬一把他壓垮了呢?
想回去以前的安靜生活,卻又放不開手上剛握住的幸福,去與留,接受與拒絕,就像是天使與魔鬼,不時在她腦海裡來回交戰。
該怎麼辦才好?聽著夏元燦認真練習的琴聲,宋於湘的心思越是混亂。
下課後,兩人一起散步,他掏出一張邀請卡遞到她手中。
「尾牙晚會。到時候我去接你。」他的嗓音好溫潤醇厚。「來當我的女伴,不准拒絕。」
「什麼不准?你敢這樣跟我說話?」
「偶爾讓我凶一下嘛!」夏元燦笑了,開始哄她求她。「好啦,來參加尾牙晚會吧!」
他的聲音好像有著一種特殊魔力,竟讓她默默點頭答應。
不是因為不忍拒絕他的懇求,而是已經控制不住自己想靠近的心。
是不是應該乾脆讓他知道她身上那些難堪的現實問題?也許坦白攤開來,她就能找回平靜,而他也不再堅持「稀罕」她,可以另尋一個值得愛的女人……
也許,這樣才是對彼此最好的方式。
看著他高興地哼起歌來,她輕輕地別過臉,歎了口氣。
第5章(1)
車子平穩奔馳在市區街頭,宋於湘忍不住轉頭瞧著身旁的男人。
他今天……很不一樣。
平時總穿著休閒衫配卡其褲的他改變造型,高大健壯的身軀套上深色西裝,搭配深紫緞面橫紋領帶,造型發蠟將濃密黑髮抓出俐落氣勢,她聞到他身上清爽而帶點誘人性感的古龍水氣息。
這是她認識的夏元燦嗎?好像完全是另一個人了。
她低頭看看自己,幸好乏善可陳的衣櫃裡還有一套黑絨小洋裝,那是前年為了參加音樂班師資檢定而買的,配上多年前媽媽留下來的珠光小提包,還不算太寒酸。
今晚會是怎樣的場面?她瞅著男人手工西裝的精緻袖扣,心底越發不安。
「想什麼?」好聽的嗓音在她耳邊響起,驚醒了沉思中的她。
「沒。到了?」她回神,才發覺車子已停在飯店大廳前。
夏元燦低聲輕笑,長腿跨出車門,繞到車子另一邊替她開門,大手輕鬆地把鑰匙拋給飯店接待人員,然後牽著她走進飯店。
不知是水晶燈亮得刺眼,或是大理石太光滑,抑或是腳上兩百九十九元的高跟鞋不實穿,總之,莫名的惶然讓她一陣暈眩,幸好身旁有他緊緊牽著。
幸好身旁有他緊緊牽著……這麼一想,她的心思似乎安定了些。
繞過大廳,他們搭著電梯來到十二樓的貴賓包廂。
她不清楚別的公司是怎麼舉辦尾牙餐會,但眼前這個……會不會太正式而華麗了些?
整整席開五十桌不說,整個小舞台以多種花卉將公司標誌設計成背景,灰絨布幕下有一架黑色鋼琴,羅馬柱旁有現場演奏的樂團,天花板嵌滿投射燈,晶亮的燈光把整個包廂襯得奢華亮麗,參加的賓客個個盛裝出席,簡直像是個大型的頒獎典禮。
不顧眾人好奇的目光與竊竊私語,夏元燦帶著她在最前面的主桌坐下,充當主持人的柯家勤立刻宣佈晚會開始。
「各位嘉賓、各位同業先進、各位親愛的同事好友們,今天是本公司的尾牙晚會,相信大家都不想聽太多廢話,來,首先登場的節目是——讓我們歡迎夏董帶來的鋼琴演奏——喔喔,要看到猩猩彈鋼琴真是不容易,大家拍手啊!」
席間一陣哄堂大笑,夏元燦已經走向小舞台,他接過麥克風,嗓音脆亮。「不好意思,這只家禽老是說錯話,本公司絕不會以猩猩彈琴這種把戲來欺騙大家,要彈琴的是我。」他指著自己。「大家都知道我的個性不愛拖泥帶水,話不多說,獻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