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時候看過,你常穿很漂亮的洋裝。」他笑笑,發動車子。
她一怔,不自覺地笑出聲來。「哪個小孩的腿不美?」
「不,你的真的比較美。」
「你別開玩笑了。」不想再討論自己的腿,宋於湘情急之下轉了話題。「今天教的轉指指法,回去要多練習。」
「已經下課了,大小姐。」他笑著望了她一眼。
「別叫我大小姐。」她說不出有多討厭這個稱呼,像是提醒她曾有過、卻不會再回來的幸福時光。
「那我該怎麼喊你好呢?宋老師……太嚴肅了,宋小姐……又太客氣了,還是……」他認真思考,迸出兩個字。「老宋?」
「什麼?」她竟然想笑,可又得忍住。「我又不是老頭子。」
「是是,我錯了。美女應該怎麼稱呼……」他看似思索著很困難的問題,好一會兒,才提出另一個意見。「湘湘,如何?」
湘湘。其實他老早已不知在心裡偷偷喊過多少次。
他一直很想這麼喊她。當年在宋家,大部分的人都稱她為「大小姐」,但他曾聽過宋家女主人喊她「湘湘」,輕柔的聲音充滿濃烈的疼惜,像是一種親密關係才有的通關密碼。
宋於湘驀地一凜。湘湘。
好久沒有人這麼喊她了。童年記憶裡,爸媽總是摟著她,寵愛地這麼喚著。舅舅也是喊她「湘湘」,可是語氣很無奈,舅媽心情好時會連名帶姓叫她「宋於湘」,心情差時則是諷刺地叫「宋大小姐」。
很久沒有人像他這樣,溫柔而帶著感情地輕喚著。
她感覺胸口急速起伏,心頭泛著澀疼,眼眶竟然奇異地有些濕潤了。
「你到底想要做什麼?」她以為自己早已被生活磨練得無喜無悲,卻三番兩次被他輕易地擾亂平靜的情緒。
「我?」夏元燦迅速轉頭,察覺她的臉色蒼白,原本還帶點玩笑的心情猛然一揪。「生氣了?」
生氣了?這句話像是導火線,啪地引爆她的怒意。
他到底是想做什麼?是故意來惹她生氣的嗎?莫非他還牢記她當年情緒激動之下斥罵他的幾句話,特意來跟她討回多年前的公道?
「停車!」她絲毫不客氣地下令。「我說停車!」
他照辦,方向盤一轉,在路邊停下。
「說清楚,你到底想做什麼?」
「我只是想和你當朋友。」想重新認識她,想找回當年那位甜甜笑著、擄走他所有心思的宋大小姐。
「當朋友?你需要費這麼大力氣和我交朋友?你難道看不出來我家早就不是以前的模樣,幹麼還硬要做什麼朋友?!」
一知道宋家破產落魄後,所有的親戚朋友,甚至是她私立貴族學校的同學,無不紛紛走避,尤其媽媽病逝後,根本沒人想靠近她。
這個當年只靠撿破爛過日子,而且還曾被她亂罵一頓的男生,竟在十五年後回來找她,還說要和她做朋友?
怎麼可能?!
「你其實是來嘲笑我的吧,想笑就笑吧,我不在乎。」以後別再來煩她!
「不是這樣。」他試著想解釋。「宋家出了什麼事我的確不清楚,但我不是專程來嘲笑你。」
甜美的小公主變成敏感的小刺蝟,教他更不忍了。「聽我說——我要謝謝你,當年你的那一聲『收垃圾的』,提醒我不能只做個四處向人乞討垃圾的人。沒錯,現在的我還是個『收垃圾的』,可已經和從前大不相同。我擁有一個員工超過百人、去年營業額超過八億的環保回收公司六成的股份,而這一切是你賦予我的意志力所獲得的。你是我的恩人,我為什麼要笑你?」
這算是……收垃圾也可以收出一片天?宋於湘怔然。
曾經是被捧在手心的小公主,現在得靠兼差來還債,而當年挨家挨戶收垃圾的小男生,如今卻成為公司大老闆,還說這一切都要歸功於她……
多麼諷刺。
「我希望能為我的恩人做點事,想照顧她,變成她的朋友。」
所以才特地到音樂教室來捧場,指名要上她的鋼琴課?宋於湘一想到這裡,情緒越發酸澀難受。
這算是同情吧?竟然用這種方式說要照顧她……要是今天她是淪落在酒店彈琴賣笑,豈不有了基本恩客一名?
「不必了,這算不上什麼恩惠。那時我只是心情不好亂造口業而已,成功是靠你自己努力得來,否則無論我罵幾次也沒用的。」她深吸氣,努力想攔住眼眶裡過多蠢蠢欲動的水分。「我要下車。」
「讓我照顧你——」他拉住她的手。
「不要管我!」纖瘦的手臂用力甩開他。
娟秀的臉蛋僵硬而清楚地表達強烈的抗拒,夏元燦不想在此刻與她繼續堅持下去。
「你怎麼想,我無權過問,但我真的只是想當你的朋友,分擔痛苦,分享快樂,像真正的朋友那樣。」按開中控鎖,他輕歎了口氣。「我會繼續上鋼琴課,明晚見。」
宋於湘急急甩門就走,眼淚也啪地隨之滑下。
你怎麼想,我無權過問,但我真的只是想當你的朋友。
分擔痛苦,分享快樂,像真正的朋友那樣。
她越來越看不清前面的路,只能憑著直覺快步走著。
要照顧她?要和她當朋友?分擔分享?這男人說的像是火星話,她無法理解真正的意思。
身負鉅債的她,在學校時就是班上的瘟神,同學彷彿害怕她會開口借錢似的,無不離她三尺遠,「朋友」這個名詞已經太陌生了,她習慣也理解別人的冷漠,時日一久,她索性與人保持距離,不讓人知道自己背後難堪的故事。
這些年過去了,她的生活平淡猶如白開水,適應平靜以後,她只想努力賺錢把債務還清,其餘的人情世故和風花雪月,她一點也不想知道。
一點,也不想知道。
眼看著纖薄的身影消逝在紅磚道的另一端,夏元燦的心情罕見地沉重。
從小就經歷底層社會的生活,他看過太多不幸的家庭,也嘗過各種人情冷暖,無論是高聲斥喝或是可憐同情,他向來只是微笑帶過,不願多想也不放在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