筆院跟墨院都是二十年以上的老師傅才能進去的地方,專門做「御品」與「學士品」,不比廠子裡工人做的一般筆墨,這可就秘密了,加什麼添香,加什麼添色,香狸毛跟鹿毛要怎麼配,羊毛跟狼毛又如何分比,那是出了院子就不能講的事情。
只能說,提出這個要求,九族姑,算你臉皮厚。
「九族姑又不是外人。」杜秋滿一臉笑意,「何況不過是看看而已,應該不要緊吧。」
「這……」
沒記錯的話,這堂祖姑的親哥哥也是在做筆墨的呀。
百年前大家所學都是一樣的,只是她的太爺聰明了些,爺爺也聰明了些,爹爹也聰明了些,百年下來,其他支收的收,改行的改行,只剩下少數幾戶在做,做歸做,但能做到「尖齊圓健」就只有杜有松這一支了。
就算她小人好了,她就是覺得到時候族姑會說要進筆院跟墨院瞧瞧,然後回頭便把看到的東西跟自己的哥哥說。
「城西大莊的都是辛苦活兒,族姑跟族妹還是別去了。」
「怎麼說我也是姓杜,看到自家哥哥生意做得這樣好,當然得去看看本家到底怎麼做事哪。」她從竹縣出發前,哥哥還再三交代,讓她有機會去城西大莊看看,不管看到什麼回來都告訴他——百年前是一樣的功夫,怎麼現在一個成了書香世家,他卻只能被當成一般商人,雖然也是有三十四工人在做事,但人家年年上京會文人學士,他卻只能賣窮酸人家買的便宜貨。
她當然知道這事情絕對不簡單,也知道她亟欲討好的這個杜三公子肯定不高興,但有什麼辦法,丈夫過世後,她在夫家生活並不好過,小叔甚至刻意不給月銀,這幾年要不是哥哥接濟,她跟銀荷的日子恐怕連裁剪新衣都困難,為了報答哥哥,無論如何,她也得走這一趟。
何況,堂哥跟堂嫂明日既歸,如果現在不能用長輩的身份讓初雪陪她去,等堂哥回來時,那是想都不用想了。
「姑姑是長輩,初雪這一回就聽姑姑的吧。」
初雪正在想是否該裝肚子疼,先躲過今日再說的時候,便聽到外面一陣喧嘩。
她隱約看到大門大開,兩頂紺色轎子停在門外,冊雲領頭,後面跟著幾個丫頭小廝,一群人就這樣進入大廳。
「你們怎麼還在這?」
屋內三人面面相覷,都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情。
汪管家連忙說:「早上忙著準備水果香燭,忘了跟三公子還有沈夫人,沈姑娘說,今日該去點燈。」
冊雲笑:「三公子莫不是忘了今日該點春燈吧?」
「春燈?」銀荷顯然被引起了興致,望著冊雲,「那是什麼?」
初雪看向冊雲,眼中閃著相同的疑問,那是什麼?
只見他一臉笑意,「沈夫人,沈姑娘,今天是文天寺一年一度點春燈的日子,午時乃最吉之時,往年是老爺跟夫人去的,不過今年老爺跟夫人不在,因此由三公子替代,夫人跟姑娘若有興趣,不如一起前往,點完春燈,還可以到文天寺後的竹林逛逛,那竹林百年受到香煙浸潤,就算走得遠了,也聞得到檀香味,很特別。」
杜秋滿皺眉,一年一次的日子……既然這樣,也就不能在今日去城西大莊了,想到剛剛初雪可能有些不快,她想都不想就說:「那好,我們就去那文天寺吧。」
半個時辰後,丫頭們來報一切準備就緒,一行人便更衣出發。
★☆★
青山小徑間,兩頂紺帳轎子穩穩地往文天寺移動。
轎子前是兩匹駿馬,初雪跟冊雲各執一轡。
轎子後跟著幾個丫頭小廝,手上各挽著竹籃,裡頭放著香燭水果,顯然是要上文天寺拜拜去的。
「爹娘以前真的有點春燈?」
「那是我編出來的。」
「也還好你編了這個。」初雪大概將早上的事情說了一下,「不好答應,又不太好拒絕,我連肚子疼這招都想了,你要是再晚一點進來,就會看到我捂著肚子狂叫風大夫。」
「倒也不是剛好,早上戊院的大丫頭來說,聽見她們母女倆在商量要怎麼讓你帶去城西大莊,我想她是長輩,不好推辭,所以就叫人去準備這些香燭水果,再請來汪管家,假裝是他忘了告訴你。」
初雪覺得有點好笑,但老實說,也不太意外就是了。
他的習慣是放眼線,讓眼線來報告大事小事,他再決定要怎麼做。
「那萬一她們到了上面,卻沒有什麼點春燈怎麼辦?」
冊雲笑了笑,「單程要一個多小時的山路,轎子又顛簸,不習慣的只怕不到三分之一路程就開始暈,就算能撐到石階下,沈夫人跟沈姑娘也沒那力氣上三百多級的石階。」
初雪想想也是,轎子走平地還好,走山路是晃得胸悶,她曾乘過轎子上文天寺,暈得厲害,後來乾脆下來走路還比較神清氣爽。
族姑跟族妹若是不習慣,只怕也好不到哪去。
「如果沈夫人與沈姑娘真有力氣上文天寺,那就說我記錯日子便行。」冊雲看起來一點都不擔心,「無論如何把時間磨掉,就算立刻回頭,也不可能有時間去城西大莊了,事情拖過,等到明天老爺夫人回來就好。」
初雪想想也是,心情很快由陰轉晴。
隨著轎夫喝嘿喝黑的聲音,一行人在長石階前停下。
兩人翻身下馬,初雪前往第一頂轎子招呼杜秋滿,冊雲則往第二頂轎子招呼銀荷。
「山路顛簸,族姑還好嗎?」
「還好。」
「族妹呢?可辛苦?」
沈銀荷搖了搖頭,「坐轎子來,不辛苦的。」
看她一臉蒼白,初雪忍不住皺了皺眉頭——沈家母女已經在府上住了幾日,坦白說,雖然她不喜歡族姑,但對這族妹還是有幾分喜歡的。
她很安靜,也挺乖巧。
除非族姑以眼示意,不然族妹幾乎是不要求也不抱怨,個性似乎還有些害羞,也因為這樣,她對她的感覺不錯,幾乎可以肯定,「初雪哥哥」這種看似親切,其實恐怖的叫法是族姑逼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