冊雲蹙了蹙眉頭,孫尚書,就是孫劍玉的父親。
以前進出墨院時,他便已不喜歡他打量初雪的目光,聽說此人熱衷馭女之術,又通醫理,初雪身子不高,相貌又美,他總有些擔心會被他看出什麼,因此進出之時,才總是跟初雪說話,讓她別瞧向他。
孫劍玉曾寫過幾次信,但都被他給攔了下來。
只是沒想到兩人會在文天寺遇上,孫劍玉似乎也學聰明了,之後信不再由杜府總管處進出,而是請人直接拿給初雪的丫環。
甚至,老夫人大壽前幾日,他親自登門拜訪,初雪基於主人家禮儀,因此接待他至花園一敘,聽說,途中好幾次想支開其他人,不過幸好初雪頗堅持,說天氣已近夏,江南又多水,沒丫頭在旁邊是扇子可受不了,才讓他打消獨處念頭。
現在,孫尚書剛好人在江南,孫劍玉豈會放過這樣好的機會?
書香世家說到底,也就是個好名,但終究不比朝廷命官,那是萬萬得罪不起的,老爺不在,初雪也只能赴約。
但又怎麼會這樣巧,剛好就挑到老爺不在的時候……
「初雪赴過孫尚書的飯局後回來,還發生了什麼事?」
「她讓汪管家把小冬的賣身契拿來,連人帶信,當晚便送去給孫劍玉,問她怎麼了,她說人家對小冬有意,既然如此,她便成人之美。」
對小冬有意?
孫劍玉自負風流才子,幾房小妾都是讀書之人,怎會看上小冬那種大字不識一個的丫頭?
「夫人放心,我這就去看初雪。」
陳氏點點頭,「好。」
見她似乎欲言又止,冊雲又問道:「夫人有話直說無妨。」
「你去問問她吧,但若初雪不肯講,別勉強她……這孩子看似粗枝大葉,但其實脾氣倔得很,我怕逼得急了,她就連那應付我的幾口飯都不肯吃了。」
★☆★
就像陳氏說的,初雪正在房間寫大字。
端身,提腕,臨著字帖,一筆一劃慢慢寫下。
「初雪。」他喚她。
只見她身子一凝,慢慢放下筆,抬起頭,原本不過巴掌大小的臉似乎更尖了,眼中神色黯淡,身形也消瘦不少。
冊雲走近,看到她拿著毛筆的手指斑斑點點都是新傷——她剛學習筆桿刻字時,曾有了三個月是這樣的,後來抓住訣竅,即便筆桿再細,字再小,她也不會讓刻刀劃傷自己。
此刻,她一雙手除了繭子,還有大大小小七八處傷口。
刻字對她早不是難事,如今她指尖的大小刻痕都說明了一件事情,她心思浮躁,才會把自己生成這個樣子。
瞬間,他只覺得很心痛,看她在不到一個月的時間變成這樣,很捨不得。
他走過去,在她身邊蹲下,順手拉下她,習字台很大,他們就蹲在後面,自隔成一個小世界。
「初雪。」他又喚她,「怎麼了?」
初雪動了動嘴巴,又看看他,突然伸手摟住他的脖子,小小的臉枕在他的肩膀上,「你怎麼去了那麼久?」
「李家廣圍獵走太遠,多耽誤了一些時間。」他摟緊她的腰,一下便感覺出來她清減了不少,「我寫了信,怎麼不回?」
「我……不知道該怎麼回……」
「又不是考試,隨便寫寫就好了。」他抱緊她,「為什麼不回我?」
「……」
「因為你一直沒信,我很擔心,總覺得哪裡怪怪的,沒來得及見我娘跟我哥哥,便先回江南了。」
初雪沒吭聲。
冊雲靜靜等著。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她才輕輕歎了一口氣,「你……你對我還是這麼好……」
「你是我的娘子,將來要替我生孩子的人,我當然要對你好。」
「……我……我可能不能跟你在一起了……」
還好早有心理準備,知道她必定遇上大事,要不突然聽見她這麼說,只怕自己會當場說不出話來。
冊雲鬆開抱著她的手,扶著他的肩膀,直視她黯然的雙眼,「初雪,我要你知道,這些年,我留在府中不是貪圖富貴,也不是奢望能從杜家拿到什麼好處,我是為了你。」
咬著下唇,她眼中浮上一層水氣。
「我要你記得一件事,不管發生了什麼事情,我都要娶你為妻。」
「不管……發生了什麼……事嗎?」
「是。」
「就算……就算我……被人糟蹋了……也沒關係嗎?」
「沒關係。」
見他回答得如此之快,初雪心裡更覺得難受,總覺得很對不起他,忍了月餘的情緒終於潰堤,眼淚一下落下來。
他說沒關係……沒關係呢……可是……
「你心裡只有我不是嗎?」
「嗯。」
「那就好,我只在意這個。」他又將她攬回懷中,哄孩子似的輕拍她的背,「你是不是誰也不敢說,所以一直忍著?告訴我,發生什麼事情?」
第9章(2)
「我們回江南後……隔天,爹說有事要出門……」
初雪睡的斷斷續續、顛顛倒倒,直到聽了大半,冊雲才知道一個梗概。
原來一行人回到江南後的隔日,杜有松便因為採購制墨必需的松枝出了門,結果前腳才出去,後腳縣大人的帖子便到。
貼中洋洋灑灑先是說了一番客套話,最後則是講,孫通褀孫尚書因洽公路經此地,聽聞杜家乃書香世家,因此邀請一敘。
陳氏原本不想理,但最後那句,說孫大人乃朝廷命官,切勿推辭,感覺總有些不太好。
她跟初雪商量過後,結論是:民不與官鬥。
他們既然愛排場,就去充個場,反正吃的是午飯,總不可能請來歌女,也不可能硬是留人喝酒賞月。
於是初雪換過衣服,帶著小廝丫環三五人便去赴約。
原本以為至少會擺個七八桌,大肆宴客,沒想到由下人引到縣大人府中花園後,居然就只有一張桌子。
縣大人,孫尚書,孫劍玉,還有她。
初雪平時酒量不錯,但這次卻是兩巡過後便頭暈,起身想告辭,還沒站起來已經昏過去。
下午醒來,是在陌生的房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