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趣的舉動趕走了原本嚴肅的氣氛,三個臉龐緊繃的大人總算微有笑意。
杜老太先開口,「好,兩人都見過對方了,冊雲,你知道以後在府中要做些什麼嗎?」
「冊雲知道。」九歲男孩的聲音很是清朗,「公子身邊不方便有太多人,冊雲會學著替公子打點瑣事,兩人年紀相近,也能作伴。」
杜老太點頭,很是滿意—— 女扮男裝並不是穿上男孩子的衣服就好,初雪得學習男孩子說話的方式,講話的語氣,走路的姿勢,感興趣的事物,有個小伴讓她模仿,能夠讓她更像男孩子。
「聽你娘說,你喜歡讀書是嗎?」
「是。」
「初雪每日四更起床,五更要到城西大莊學習筆墨技藝,大概要一個時辰,這中間你就隨護院們練武強身,雖然咱不準備讓初雪考功名,不過做完該做的事情就會回府讀書上課,書冊筆墨我都會命人多準備一份,兩人一起讀書寫字,工錢比照各院落的小管家,待初雪滿十八,無論你想上京考功名,還是想娶新媳婦,咱會全力幫忙,這樣可好?」
「謝謝老太太。」
杜老太見這孩子一臉欲言又止,問道:「怎麼了?有話直說無妨。」
「冊雲大膽。家裡有些日子淹水,把晴娘姐姐的嫁妝都泡壞了,預備送給姐夫家的雞鴨也死了大半,冊雲……想跟老太太預支一年工錢給姐姐重買嫁妝,免得姐姐兩手空空過門,讓夫家瞧不起。」
杜老太看了孫嬸一眼,略有責怪,「這麼大的事情。怎麼不跟我說?」
孫嬸漲紅了臉,「老孫去年生病,老夫人讓風大夫過來看病送藥已經是大恩大德了,我怎麼還有臉來借錢,晴娘……晴娘若沒嫁妝,也只能怪那場水,這不是什麼生死大事不敢來勞煩老夫人。」
「你都快四十歲的人了,見事還沒九歲的孩子清楚,晴娘快二十歲才過門,又沒嫁妝,這日子還要過嗎?光是冷言冷語就夠她受了!」說了孫嬸幾句,杜老太又轉向冊雲,看這孩子大膽重情,只覺得更喜歡了,伸手摸了摸他的頭,「說出來很好,救了你晴娘姐姐大半輩子,孩子,你聽老太太說,臉皮不算什麼,日子才是真實的,為了至親至愛的人低頭,這才是男子漢。」
「是。」
杜老太又對初雪說道:「以後,他會跟在你身邊,有什麼事都不用瞞他。」
孫嬸連忙點頭,「是,冊雲從來不多話,請小姐放心。」
初雪有些彆扭——雖然已經知道自己是女兒身,但當孫嬸說出「小姐」這兩個字時,又有種說不出的奇怪,脖子涼涼的,頭皮麻麻的。
孫嬸不知道初雪在彆扭「小姐」二字,以為她只是單純的面對陌生人覺得不安,於是又說:「我幫人接生十幾年了,什麼樣的人都看過,有獐頭鼠目的大善人,也有一表人才的薄倖少爺,相貌是天生的,但是眼睛不會說謊,冊雲這孩子眼神端正,會好好守護小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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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2)
身邊多了一個人的感覺,嗯……
初雪雖然不明白這樣安排的原因,但是知道奶奶之命不可拒,再怎麼不想,再怎麼覺得奇怪,也只能接受。
一起吃早飯,一起在隨伴跟丫頭的護送下到城西大莊,她學技藝,他練武強身,然後一起回府,聽先生講課。
這一年的江南,罕見的有大雪。
無法在室外練習武藝的日子,冊雲就會跟她一起練習筆墨製作的基本功,不是在筆院幫那些毛除脂頓壓,裝頭掛繩,就是在墨院浸油篩煙,出灰修墨,當然也包括了初雪最討厭的「蒸煮」。
不僅又熱又悶,整個人還會被熏得又黑又髒。
以前還不知道一個小黑人有多好笑,冊雲來後,初雪終於知道為什麼每次蒸煮,那些師傅就笑得合不攏嘴。
真醜。
不過算了,既然是手續中之需要,也沒什麼好抱怨。
她是將來的當家,這些練習都是必經的過程。
當年爹爹是這樣,祖父是這樣,太祖父是這樣,太太太祖父也是這樣,百年如此,她身為長子嫡孫,絕對不能污了杜家的招牌。
忍耐,忍耐。
而相對於她的勉勵忍耐,冊雲顯然是個天生好手。
沒人真的教過他,他就是在旁邊看著看著,幾次後,經過老師傅同意他開始動手做。
「是,是,就是這樣。」老師傅顯然很欣賞,「這,『整尖』很重要,眼睛得大,要有耐心。」
就看到冊雲的手慢慢調整,老師傅的嘴角也慢慢上揚。
「對,沒錯,蠻力是不成的,要用的是柔勁。」
冊雲第一個成品出來,居然……居然就很不錯。
雖然還不及格,但是完成度絕對超過一個初學者的能力所及。
初雪百思不得其解,為什麼會這樣?
冊雲特別聰明?還是說自己特別笨?
制筆需要高度集中力,制墨需要極大的耐力, 都不是簡單活,自己學了一年多才勉強能做出個樣子,沒想到冊雲進來幾次,就已經抓到竅門,連老師傅都說他有天賦,不出兩個月,他做出來的無論筆還是墨,都將超過初雪。
初雪孩子心性,想贏回來,可是勝負心越強,心情越是浮躁,做出來的筆不是掉毛,就是叉尖,壓出來的墨不是太淡,就是滯筆,總而言之,只能扔進廢籮,完全不能用。
老師傅笑笑,要她收心。
她知道該收心,可是心思已亂,氣息不平,一年多時間練出來的定力好像都不見了,手僵硬得像入門生。
冊雲很快把她的情況看在眼中,他沒有笑話她,也沒刺激她 ,只是在她開始這不能間斷之功時,在她旁邊,模仿著老師傅說的那些話。
「是,就是這樣,一道一道的梳。」
「手放軟,不要用力。」
「銀箔慢慢攪下去,很好,就是這樣……」
初雪剛開始還會想著才不要他教,但不得不承認,他的聲音又一種奇怪的平穩,平穩到她不由自主開始聽他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