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雙眼睛認真地盯著,數道視線分帶敬畏祈望,嚴肅審慎,也有不以為然的。
「娘,為什麼要請人來作法啊?」家裡又沒死人。一個少年眉高顎抬,擺明不屑此等靈異。
「噓!」旁邊的婦人立刻將指放在唇上斥責,緊張兮兮:「別吵,小孩子不要亂說話。」阿彌陀佛,福祿壽星。
「是啊,可別得罪了神明。」坐靠在椅上的婆婆雙手合十拜了拜天。
最近家裡衰事連連,先是兒子做生意慘遭失敗,而後老丈人跌跤臥病在床,接著連宅子裡養的狗都夭折歸西,還有僕人說晚上總會看到一些一奇怪的黑影飄來蕩去,這可當真嚇壞了他們。
果然就是有哪裡不對勁,否則怎麼會這麼倒楣?所有一切的不順遂馬上歸咎到了鬼怪作祟頭上,還是得找人驅驅邪才能求個心安。
少年嘟起嘴,沒再說什麼,但心裡壓根兒不信這些個怪力亂神。
庭院中,只見那身材矮小的圓臉道士搖頭晃腦,唸唸有詞,繞了幾個圈子後回到原本方位,驀地抓起法壇上的一把米,朝前灑去,放聲重斥:「騰天倒地,驅雷奔雲,對仗千萬,統領神兵!」將木劍和銅鈴擱下,左右雙手巧妙翻轉,不知道從哪裡變出兩張符紙,教看的人皆是滿臉崇拜驚奇。「急急如律令,退!」將符紙以燭火燃點燒盡,俐落地從腰間摸出一隻短竹筒。
「肖牛肖免肖蛇肖羊肖豬者,避!」那道士手一抬,邊唸咒邊指示著。
旁觀的眾人聞言,有大半都閉上了眼,不然就轉過身,只除了視力不佳的老人和不解事理的小孩。
那道士餘光偷瞥著,黑炭般的臉上,五官模模糊糊。拔開竹筒上的塞子,喊道:「收!」兩指併攏疾揮。
話方落,昏暗的角落登時飛射出一詭異小黑影,直直衝向竹筒,隱約聽得「咚」的清脆聲響,那道士迅速地將竹筒口給塞了住。
「呼!」轉過頭,有著兩撇小鬍子的道士吐出口長氣,本抬袖想抹汗,不知何故又放下了手,朝著眾人安撫道:「好了,法事已經結束,惡鬼給貧道收服於太極化魂壺,不得作怪。這以後,你們不用擔心再有邪門事發生了。」拍著手,要大家可以不用再迴避。
「喔……是、是是!」婦人慢半拍才反應過來。這道士好似被粗石磨過的嗓音極不自然,過低的聲量,不仔細點聽,還真不明白說的是些什麼。「謝謝道長!」欠著身。
「娘娘,好好玩兒!剛剛有東西跑進叔叔的筒筒裡!」證詞一。小女娃兒不會撒謊的天真笑語。
「是啊!我也看到了。一團小小黑黑的東西,肯定是咱們家的霉氣。」證詞二。年紀最長的婆婆,面上附帶無比感激。
「這師父真夠厲害!」後頭的年輕長工搭腔,沒有太大意外地,瞬間引起眾人的讚歎感謝和齊聲共嗚。
那道士卻顫了下,忙說:「不敢當、不敢當,收妖除魔,本就是貧道的天職。」正待喘口氣,就見一個少年拚命地瞪著這邊,瞠目結舌。
道士心微驚,順著少年移動的目焦,瞧著自己腰間的竹筒罐。
糟!此地不宜再留!
「總之已經沒事,請諸位放心,你們的善款,貧道一定會上稟太上老君以示顯揚,那麼就不便多叨擾。」退退退!拿起法壇上的桃木劍和黃銅鈴。
「咦?別這麼見外嘛,何不休息至天明再走?」畢竟人家幫了大忙,禮數合該要周到。
「不不不。」道士始終都將臉低於某個角度,態度卑微不尊,謙虛至極。瞄到少年已經舉手要指過來了,快速地補充道:「這最近不太平靜,貧道還得趕去別的地方解救大眾脫離妖魔鬼怪的糾纏……謝謝各位,告辭!」轉瞬間已經收好吃飯傢伙,拱手後拔腿就跑。
「欸,這道長真是好人。」瞧,為了他人這般犧牲奉獻,連覺也不睡。
「是啊,可救了咱們一家子人。」而且收費便宜。
「可不?人家可是張天師的後代呢。」祖宗赫赫有名!
少年手指抖抖抖,呆望著道士消失的背影,耳邊聽的儘是大人們慶幸安慰及欣賞拜謝之語。他舌頭凍了住,結成冰石,怎麼也無法開口打斷。
是一隻鳥。
他從娘的指縫下看得很仔細很努力,只差沒有滾出眼珠子。跑進筒子裡的,不是什麼可怖幽魂或者害人晦氣。
而是一隻小鳥!
***
「小乖,你說,我是不是很壞?」
脫下黃色的道士服,本來暗啞的嗓音變得此較順耳了些。矮小道士皺眉歎了歎,走近水盆,用濕布巾拭著臉,那附在膚上的薄黑炭隨著流落的墨水而漸行褪去,看來不再跟姓包的某人有奇特淵源。
換回自己的衣衫,張小師將挽起的長髮放下,熟巧地綁成兩根細長辮子,因為怕冷而泛紅的雙頰,如滿月圓形的輪廓,不怎麼能稱之為美的五官,拼湊出甚為平凡的臉孔。
卸掉了偽裝,她不再是什麼厲害道士或者神人後代,僅是一個很平常很普通、走在路上都沒人會多瞧她一眼的小姑娘。
她抓了抓頭,走至椅旁坐下,望著站在木桌上啄食的棕色小鳥,下頷頂著桌面,指尖從竹筒裡挑了此麥子,細細地搓灑在小鳥前。
「聽到他們說我是好人,我更覺丟臉了。」扁著嘴,索性趴下來。「還有啊,那個長工,好可惡的,明明說好是七三分,最後竟威脅我一人一半,不然就要揭穿我呢。」沒錯,他是幫她打聽了不少有用消息,也很懂得配合帶動氣氛,但是,到了最後還突然這樣變卦,也未免太不守信用了吧。
閉上眼,再張開,她瞅著自個兒的小夥伴,輕聲喃念:「算了……誰教我也是個大騙子呢……」
她一事無成,沒有本領,只會用些取巧的伎倆招搖撞騙,活該被這般暗坑。
「神明果然是有長眼睛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