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什麼徐熙會在這時候拋下她?她的心,其實有怨。
待他們到了碼頭,那慘烈的景象又給了她一記重擊。
蘭州靠海,很多人都在海上討生活,所以她從小也聽慣了大海無情的故事,但她沒想到,真正見到時,是這樣的恐怖。
徐家的船隊被打得很慘,不止大船處處受損,十餘名船工死亡,還有幾十個人斷了肢體。
上得船來,到處都是鮮血和搏鬥、火焚的痕跡。
鳳四娘的腳滑一下,她踩到一個人的斷臂。
她的心狠狠地收縮,只覺自己快窒息了。
但她不能倒,因為徐熙不在,她得替他扛起這一切。
大少爺,你為什麼不來?她在心裡忿忿不平。
可表面上,她很平靜,甚至帶著一點冷漠。
「都愣著幹什麼?快點動手救人!」她對著那些家丁喊:「第一排去燒熱水、第二排幫傷患治療、第三排將重傷的人搬下去,送到醫館,告訴那些大夫,不計金錢,一定要把人給我保住……」她不停地命令,有條不紊。
家丁們開始做事了,一些沒受傷的和傷勢輕微的船工也加入救援的行列。
鳳四娘也幫忙救人。
她的手每沾上一滴血,心裡就更痛一分。徐熙怎能在這時候缺席?
她有點茫然,如果他老是這樣,把徐家丟著,只顧徐淨然,會不會哪天徐家滅了,他還不知道?
她好喜歡他送的琉璃鏡,他讓她的日子又重新有了希望。
但這份希望並不穩靠,它隨時會消失。
她越來越怕,越怕,就越氣徐熙。
重傷的船工陸續被扛走了,死者也運下陸地,準備擇日安葬。照理說,現在的船艙應該清淨了,但她卻覺得血腥味更加濃厚。
她的衣裙在一次又一次的動作間被鮮血染紅了,裙擺加重,讓她幾乎走不動路。
她想吐,只覺清晰的視線正在一點一滴地昏暗。
「四娘。」一隻有力的手臂突然扶住她。是徐熙,他救了徐淨然後,又立刻趕來了。
鳳四娘的臉色很白,她的目光沒有焦距,看起來似乎隨時會崩潰。
徐熙有些愧疚,重要關頭,他拋下了她。但他真的不能不救徐淨然。
「對不起。」他說,她是他最好的助手,是他最欣賞的女人,但徐淨然是他唯一認可的親人。他,很為難。
她眨著美麗的水眸,此時它們看起來異常空洞。
徐熙知道她受到打擊了,不管她再聰明,乍然見到如此血腥的場面,都會承受不住。
他招來總管,讓總管送她回家休息。
但她拉住他的袖子。儘管意識不清,她也沒忘記自己的責任,她要待在這裡,保護徐家、保護自己的生活。
他無法強逼她離開,只好讓她留下來。她繼續忙著,但那呆板的動作讓她看起像個傀儡,他越發心疼。
第3章(1)
鳳四娘只允許自己軟弱半個時辰,便又重新振作起來。
船隊被劫是個大災難,她要趕緊統計那些損失,加以補救。
在徐熙救治完船工後,他們一起回家,他轉去了聚義園,她回到丹霞院,看著一疊帳,想起它們原先的主人,她忍不住歎氣。
終究,他還是只在乎徐淨然,唉……
但她還是執起筆,將每一條帳重新計算一遍。
徐熙去勸告徐淨然,不管烏江十八洞的人江湖聲名多壞,他們沒在蘭州犯法,他們也沒上海捕文書,身為蘭州的總捕頭,就不該對他們出手。
徐熙去了兩個時辰了,還沒回來。
鳳四娘想,他也許永遠完成不了這偉大的任務。
就像他說的,徐淨然是個天真的人,但越是天真,是非觀念越是黑白分明,徐淨然不會接受徐熙的想法。
她掐著時辰算帳,中間還不忘為他準備晚膳。
他果然沒有回來吃。她又把飯菜原封不動地收走。
她也沒吃,下午看了那麼多血腥,此時她一口東西都吃不下。
她繼續算帳,算得頭昏眼花。
突然,一隻黑色的小鳥落到她肩上。「大美人,親一個。」尖喙啄上她的臉。
她手中的筆一抖,在帳上落下一大塊墨跡。她……居然被一隻鳥輕薄了?!
「你……妖怪……」
「我不是妖怪,我是獨一無二、風流瀟灑、人見人愛、花見花開的鳥大俠。」黑鳥說。
「一隻黑鳥……自稱鳥大俠……」鳳四娘捏了一下自己的大腿,懷疑自己算帳算糊塗了。
「你是只招災惹禍的笨鳥。」徐熙施施然走進來。
「大少爺。」鳳四娘起身行禮。
徐熙看到桌上的帳,再看她眼下的黑影,心裡愧疚又憐惜。
他拿下她手中的筆。「我來算吧!你去休息。」他也知道這事重要,所以推她上床榻後,沒做耽擱,便埋頭算起帳。
她沒有睡,坐在床上看他。他算帳比她快多了,畢竟,她接觸這些事僅五年,而他已經做了十幾年。
他埋首工作的表情很是迷人,全身上下散發著一種可靠的氣勢,她不知不覺看得癡了。
黑鳥還站在她肩上,輕啄著她的耳朵,叫嚷:「大美人、大美人……」以吸引她的注意。
但她沒發現,就沉迷在這份安全感中。
自從經歷過一次家變後,她就變得很容易擔心,因此特別喜愛他身上的穩重。
至少,此時此刻,她的心是定下來的,不會回想起過去的悲慘。
如果徐熙能永遠保持這樣就好了……她無聲地歎息。
「吱——」突然,黑鳥高聲啼鳴。「大美人不看我,我不活了!」它一股腦兒朝徐熙撞去。
「啊!」她嚇一跳。
他正好算完帳,放下筆,一把捉住黑鳥,將鳥扔出窗外。
「它……大少爺……」她目瞪口呆。
他笑著走到床邊,坐到她身畔,手指愛憐地輕撫她眼下的青黑。
「一隻麻煩的鳥,七叔就是為了它跟烏江十八洞的人對上。」烏江十八洞的一位洞主,偶然經過集市,看到那隻鳥,很喜歡,便出價要買。偏那賣鳥的欺負外地客,硬把價錢提高了十倍,烏江十八洞的人當然不幹,雙方便吵了起來,徐淨然恰巧巡街,以為烏江十八洞的人欺負百姓,出手干涉,於是兩邊人大打出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