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個很詭異的人,明明是個漂亮女生,卻無所不用其極遮掩自己的樣貌;明明外甥女也不是自己的小孩,她卻形影不離、帶進帶出,照顧得像是自己的孩子;更別提她那平白無故挨人家一巴掌的莫名道德感,和發現了賣家竟然是他之後,汲汲營營要他修正評價的積極態度。
她有點奇怪,有點神經質,卻有種莫名的可愛,讓他很想看看她葫蘆裡究竟在賣什麼藥……。
「好吧。」簡直像是被下蠱似地,何楚墨沈默了幾秒之後,便答應了她的請求。
他想,Z小姐從一個以桌號為代稱的小姐,變成與他交集更多的佟海音之後,之於他的影響力,似乎越來越不受控制,也越來越大了。
※ ※ ※ ※ ※
於是,隔日,星期六,何楚墨再度與佟海音約在他的住處樓下。
叭!叭!
兩聲汽車喇叭的鳴響打斷了何楚墨的神思,一輛白色轎車停在他眼前。
「何楚墨,上來。」副駕駛座的車門打開,佟海音坐在駕駛座上,身子橫過排檔桿對他說話。
何楚墨有些訝異,沒料到她會親自開車來接他。
他們今天究竟是要去哪兒?為什麼她刻意賣關子,迂迂迴回地就是不說明白?而目的地又距離他家有多遠?遠到竟然要開車前往?
「要去哪兒?」何楚墨俯身,問那個此時難得沒有戴墨鏡,也沒有戴圍巾,雖然已經見過許多次面,仍是令他感到秀色奪人的美艷女駕駛。
「你識別證帶了嗎?」佟海音並沒有馬上回答他的問題。
「帶了。」比了比左胸前的口袋。
「那上車,先上車再說。」既然最重要的東西帶了,於是她就更放膽催了。
何楚墨若有所思地瞧了佟海音一眼。
她這含含糊糊、語焉不詳且避重就輕的態度,簡直就像是怕他臨陣脫逃或是臨時反悔一樣。
到底是什麼龍潭虎穴,非得他用上社會局的識別證才能進去闖一闖?
也罷,他是不信邪,是不相信佟海音能對他怎樣,上車便上車吧。
喀噠!
何楚墨才坐進車內,將車門關上,瞬間便聽見車門上鎖的聲音。
心中的好笑感竟然比緊張感更多,何楚墨偏首瞧她,出口的嗓音不疾不徐。
「好了,現在妳確定我跑不掉了,可以說了嗎?」待宰羔羊般的男人開口。
唉,她就知道,她想了一晚仍舊想不出什麼更高明的、不易被識破的技倆,何楚墨才一上車,就被他拆穿了。
佟海音莞爾微笑,唇邊有抹自嘲。
「你先看這個。」她將一個牛皮紙袋遞給他。何楚墨接過手的同時,她便轉動了方向盤,開始往目的地前進。
何楚墨依言將公文封裡那份文件拿出來看——
緊急活扶助的申請表、全家人口戶籍資料、財稅資料,與死亡證明、醫院的診斷證明。
這熟到不能再熟的申請表,便是他工作的範疇,他負責受理與審核案件補助,每天經手的類似案件少則十幾件,多則幾十件。
真不知道該說佟海音運氣好還是怎樣,社會局分工極細,她這麼胡亂蒙,也能剛好遇到他。
仔細審視案件內容,是一位喪偶的女士,由於一次居家意外,臨時喪失了工作能力的緊急申請。
先別提與女士同戶籍的兒子早就成年,不需要女士扶養這件事,這兒子名下有地、有房,甚至還有店舖……扶助金若是能申請得下來,於情於理都說不過去。
「這就是我昨天跟你提到的阿姨。」佟海音說。
「嗯。」何楚墨地應。
「阿姨離過一次婚,後來改嫁給現在的丈夫,兩人本來經營一家小雜貨店,雖然沒有大富大貴,日子倒也還算過得去,後來丈夫過世了,丈夫那個跟前妻生下的兒子也結婚離家了,小雜貨店就剩下阿姨一個人在顧。」
「嗯。」何楚墨仍是淺淺回話,眉間沒有任何情緒。
要說他無情也好,冷血也罷,與之同樣悲慘的、有過之而無不及的案主,他不論在白紙黑字上,或是有親身接觸的案例裡,都見過太多太多,也認太多太多了。
「然後呢,阿姨最近受傷了,行動不太方便,雜貨鋪這陣子沒有辦法照常營業,她那個一直沒把她這個後媽放在眼裡的兒子對她不聞不問也就算了,偏偏這間賴以維生的小店又是登記在兒子名下,就算想去貸款周轉什麼的也都要兒子出面。」
「嗯。」很典型的家務事。孩子不孝順、不奉養,哪裡有法能管?佟海音究竟要他幫什麼忙,何楚墨越來越搞不懂了。
「我試著連絡她兒子,但是他給阿姨的地址是錯的,電話也是一直沒人接,後來,我真的沒有辦法了……」佟海音利用等紅燈的時間靜靜地睞了他一眼,無奈口吻裡有著對阿姨的心疼,試著把這件事說得更簡單一點。
「總之,就是我想給阿姨錢,她不收我說我幫她申請補助金,她卻同意,我想,她會答應,一定是日子真的過不下去了……那、既然補助金下不來,山不轉路轉,我總得找個方法讓她能繼續過日子是不是?」
言簡意賅,清楚明白,何楚墨點了點頭,想說些什麼,話到了唇邊,又硬生生嚥回去,決定先問另一件相對重要的事。
「所以?」這跟他的識別證與他有什麼關係?
「所以,我需要你的幫忙。」踩油門,轉動方向盤,離開大馬路,轉入一條單行道巷。
「能怎麼幫妳?」
「把你的識別證掛起來,然後等等不管聽見我說什麼,只要附和我、點頭就好,這樣就能幫上我的忙。」一頓,神情誠懇。「很大、很大的忙,真的,我會非常、非常地感謝你。」
「讓妳感謝我,對我來說似乎也沒什麼好處。」回話回得平板。
呃?佟海音很明顯地愣了一愣。
這男人啊,可不可以不要句句掐重點,招招皆致命啊?
他總是一開口就掐到重點,一出招就見血,難怪當時在「初秋」,他只靠一句話便能讓她被潑一杯水,只留一筆評價便能令她的賣場翻天覆地……謝天謝地,幸好他開口與出手的時候不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