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呃、應該的應該的……」龍子報以乾笑。背後寒意又加劇了……
「雖然無法確定你們口中那人,是否與雲楨的死有關,只要有一絲絲線索及希望,老夫都不願放過。不過你們儘管放心,誣陷人入罪這等小人行徑,有損我西海龍王之名,老夫不屑為之,若那人確實清白,老夫會當眾賠罪,給予豐厚補償,反之……要是她親口認罪,也請龍主不要偏頗袒護,讓她付她該付的代價,也讓我為亡子盡最後一份心力。」西海龍王后頭幾句,刻意說予狻猊聽。
她看出狻猊的偏袒。
狻猊半聲不吭,只是啜著煙。
「那是當然,各人造業各人擔,不偏袒,我們絕不偏袒。」龍主代子回話,一再保證。
「何時要派賢侄們去找?」西海龍王做事向來明快,不拖泥帶水。
「馬上!馬上!」
龍主正欲下令聚齊兒子們,狻猊閒適坐定的身子,緩緩站起,淡道:
「我去。」
言畢,他週身繞霧,轟地散去後,人影一同消失,再出現時,人已在龍骸城外數里之處,騰游飛去。
海潮波浪,撫得他衣袂翩然翻飛,髮辮在身後恣意晃曳,他對於該往何處尋人,沒有半絲遲疑,好似心中早有定數,對她的去向,瞭如指掌。
與其由兄弟找到她,不如他帶她,才不至於某人意圖抵抗時,被那群不懂下手輕重的男人給撞了、傷了、砍了。
她這半年來,安安分分睡在貝蚌大床裡,雲楨之死,應於她無關。
他不如順應情勢,將她領至西海龍王面前澄清,只怕小事化大,害她被扣上一條「既沒做,何須怕出面?避著不出來,定是心裡有鬼」的冤枉罪名。
狻猊臉上忽而浮笑,燦似朝陽。
已許久……沒看到她了。她還是蜷臥在貝蚌大床裡——他的貝蚌大床——一頭長髮,漆似夜、細若絲,那般隨性豪邁地鋪了滿床,褪去束縛的衣衫,只套一件及膝的絲薄長衫,在海水浸濡下,幾乎完全沒有遮蔽功能,近乎赤裸的身子或側躺、或趴臥,一床被子被踢到腳邊去,纖細勻淨的兩條長腿襯在貝殼軟褥上,比貝蚌蘊養的珍珠,更顯粉亮精緻?
抑或是睡得嘴兒微張,正傻乎乎地笑,整個人纏捲被子間,彷彿夢中極美極快活?
這半年裡,他去見過她兩次,在情侶退散樓裡。
兩次打開蚌床所見,便是那番景象。
一個不受何人何事干擾的睡美人,用言靈將自己圈在夢的世界裡,毋須吃喝,身體進入冬眠般,靜止活動。她的好夢正酣甜,任誰也不忍出聲喚醒她,破壞如此美景。
他以為,經過時間洗禮,所謂的思念,會變得渺小、變得可笑。
世上沒有什麼能敵得過光陰躪踏,青春、美貌、體力、雄心壯志……何況是區區的無形思念?
久了,沒見了,不連絡了,曾有的熟稔和熱度,飛快消失,不可自拔的渴望相見,應該變得又淺又薄,隨時都能按捺下去。
可惜,他沒能按捺住,才有了第一次的踏進情侶退散樓。
看見她睡在大蚌床上,神情安寧滿足,沒有任何委屈,心裡莫名……滾燙起來,像壺炭上烹煮的茶,從最開始,半點沫泡不生的微溫,到後來,越發炙熱,沫泡生得極快、冒得極多,一整個翻騰躁亂,再也平靜不了。
他什麼也沒做,靜靜地,坐在蚌床一角,單單看著她毫無防備的睡顏。
見了一面,名為「思念」的渴望,不消反漲,比先前刻意不理不睬、不想不思,還要來得更難抑制。
於是,數月後,他第二次進到情侶退散樓,看她。
本來做好的打算,想將她推得遠遠的,放在不輕易看見的地方,削減對她的某些情愫,不許它們滋長蔓延,怎知卻一再被他自己打破。
原來,能推得開的,是根本不曾真正在意,不懸掛於心上的東西。
真的可以淡忘、可以忽視、可以無謂之人,豈有資格冠上「最愛」之名?
第三度來到情侶退散樓,海花仍艷紅,海草仍碧茵,長廊依舊彎折,高梯的階數,依然是沒增沒減的九千九百九十九,樓內的大蚌床,同樣密合。
狻猊右手觸摸貝蚌邊緣,扇形大殼緩緩一動,慢慢張開來,露出伏臥中央,珍珠般的粉嫩女子。
一樣酣睡,一樣寧靜,一樣笑靨如花,一樣蝶翼般的長睫閉合,一樣粉唇微啟,一樣踢開了被子,一樣長腿撩人,一樣睡相可愛。
如同歡愛共枕的那日早晨,他張開雙眼所看見的睡顏,那般的甜,那般的好看,總能讓他的手指忍不住滑上小巧臉蛋,去碰觸那份嫩軟。
「真能睡,都大半年了,還不饜足?你是準備讓自己睡多久呢?」
狻猊在床畔落坐,撫摸她的發、她的臉,這樣扔是吵不醒她,她連動動黑睫都沒有,他笑嗓輕輕,似自言自語:
「在夢裡稱王稱後,沒人奈你何,很是恣意痛快吧?完全不知曉這半年裡,你把人給折騰成什麼模樣,你真是勾陳口中自得其樂的瘋丫頭。」
髮絲繞進指節間,他把玩著,知道她任憑又撓又癢又拍臉也叫喚不醒,只有一種方式,能結束她的沉眠。
「醒來。」言靈。
延維眉心先是淺淺一攏,濃長的羽睫輕輕顫著,粉唇由張轉抿,被人擾醒的怒顏,正逐步醞釀。
他技高一籌的言靈術力,她毫無抵抗之法,雙眸彷彿硬生生遭人以兩指撐開,「登」地睜得渾...圓晶亮,瞳仁間,清晰映照出狻猊莞爾笑臉的同時,粉拳快如疾電揮來,朝狻猊俊顏上,扎扎實實轟擊。
狻猊未料她有此舉動,避得雖快,仍是挨下她一拳,她力道十足,不過比起龍子兄弟們的剛烈硬拳來說,還是軟綿許多。
「好大的起床氣。」狻猊撫著自己擦傷的唇角,也撫去那小小瘀紅。
這只壞脾氣的貓兒,氣焰仍高漲,亮出爪子,改揍為耙,染上粉櫻色澤的指甲,熱辣辣地,朝他劃來五道爪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