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別死,千萬別死……」
刺耳的長哨聲,嗶嗶作響,水炮連接施放,熱鬧催促著接下來進行的一切。
「窺遠鏡白買了……裡頭的水幕那麼大,連兇手睫毛有幾根都照得一清二楚嘛。」前方幾位氐人,低聲埋怨。
沒錯,場邊幾乎半天高的水幕,會將場內發生的一舉一動,放大,呈現在所有人眼前,窺遠鏡怎及水幕來得清晰震撼?
她是被抬進來的。
兩隻健壯魁梧的巨螯蟹人,把她當成麻布袋扛在肩上,踏進場內——巨大的水幕,正如此詳實映照。
她雙手軟軟垂下,猶如風中細瘦青柳,隨著蟹人疾走而無力晃動,她並沒有昏厥過去,圓艷美眸,張得大又亮,神智清醒無比,正仰望海空,鮮少眨動。
濃赤色毒疹,密密麻麻,滿佈她臉上,已很難看清她原本膚色,然而她神情一點也不痛苦,對於身處此地,有些茫然迷惑。
她被放上廣場中央的石台,束縛住手腳,以防她逃跑。
逃跑?!
她連動都不動了,綁著她在何意義?!
狻猊逼自己冷靜呼吸,不許衝動現身,因為,西海龍王伴隨一道金燦光芒,出現在至高座椅上坐定,身旁則是西海龍後,雲楨的娘親。
廣場所有聲音,歇止了下來,沒有長哨、沒有水炮,也沒有義憤填膺的吆喝,眾人屏息以待,要看兇手接受處罰。
場內最清晰的,僅剩龍後低聲啜泣,為亡兒落淚的哀慘嗚咽。
西海龍王未加多言,不屑再贅述延維惡行,袍袖揮揚,直接行刑。
場邊兩名男人走向石台。
一是鱆醫,八隻手裡,提著大籃小匣,傷藥丹丸全副準備妥當;另一位則是行刑的鱟人,甲腳堅硬,自身擁有的背甲足以護體,手裡金亮精巧的錘子,不過兩指長度,比尋常匕首更短,但相當沉,鱟人必須雙手捧持,才能勉強舉起。
水幕裡,她仍是那副放空卻清醒的模樣,雙眉鬆懈,眉心沒有任何痛楚堆蹙,就像是一個嬌懶丫頭,賴在床上,死不肯從溫暖被窩爬起來那樣的神情。
雷金錘高高舉起,重重落下,鱟人用盡了全力。
「喝!」
那麼小的錘,那麼輕的錘,總是在雷神手中引電招雷,威力強大無比,劈樹樹倒、劈屋屋垮。
鱟人非天人,發揮不出雷金錘所有神效,西海龍王要的,亦非雷金錘一記劈斃延維。
他要她痛死卻死不成,那顆心,被雷電纏擰絞麻,只消雷金錘一成……甚至是不到一成的效力,便很足夠了。
但,遭雷金錘擊向胸口的延維,一臉困惑,模樣似極了正在發問「什麼東西飄到我胸前?樹葉嗎?」,她挪動視線,望向抵在胸口的閃亮玩意兒。
雷金錘失效?
圍觀眾人開始交頭接耳,水幕沒映出兇手痛苦哀號的容貌,誰都無法接受。
鱟人與鱆醫面面相覷,對此刻情景感到無措,只能轉向西海龍王。
只見龍王拈胡沉默,遲遲沒下達第二道指令,他們也僅能靜待,靜待是否該要執行第二記的補敲工作。
延維眨巴著雙眸,身軀正輕飄飄似的,什麼毒發之痛、刀捅的傷、禁咒蛇的牙洞、鞭子的抽打……距離她好遙遠,完全感覺不到,身體不像是屬於她所有,意識與它是分離的。
她知道身上處處有傷,偏偏一點也不疼。
一點也不疼……
一點也……
意識猛然墜回身體,被迫兩者嵌合,輕飄感瞬間抽去,毒發之痛、刀捅的傷、禁咒蛇的牙洞、鞭子的抽打……如凶狠惡浪,撲襲而來,全數一併發作,教她麻痺的毒性退去,所有該嘗的痛楚,一項一項一項兇猛侵佔意識——
毒的絞痛,沒入體內的刀傷,咬得膚肉模糊的喉間牙洞,皮開肉綻、熱辣辣燙人的每一道鞭痕,以及——
雷金錘的襲心劇痛!
一道幽藍電芒,在她心窩口鑽竄飛馳,「滋滋」聲銳利刺耳,突猛間,一記閃雷驚破,轟然巨響,廣場隆隆震盪。
她張嘴尖嚷,滿滿一口腥紅,嘔染海水,藍中摻艷,如火紅的煙,融化於空氣中,先是深濃,又逐漸被海水沖淡,然後,又有新的血煙,由慘白唇瓣間,不停、不停發溢滿出來……
鱆醫見狀,立刻一手緊扣她下頦,迫使她無法閉口,其餘幾隻手,忙碌灌食護命藥粉湯劑,不讓她死去。
好痛!好痛好痛!
藥粉湯劑被她不停嘔咳的鮮血吐出,鱆醫強硬再喂。
巨大水幕,讓人看得一清二楚。
她疼痛欲死的神情,她狼狽吐血的模樣,她求死不能的慘狀。
那道雷,像是劈在狻猊心上,痛到心臟要碎裂開來,嘴裡咬破了含毒的鮻鱗,也麻痺不了心口陣陣的緊縮絞痛,口中嘗到血腥味,不知是鮻鱗劃破舌,或是牙關咬得太緊太緊所致……
耳邊,爆出圍觀人群的鼓噪叫好,刺激著胸臆翻騰的怒意,多想不顧一切,直接衝到場間去搶人,但,不行,真的不行,小不忍則亂大謀,現在都忍不住,想想若搶人失敗,她還得受這種罪四次!
狻猊用盡力氣,閉上雙眼,不去看水幕中教人難忍的情景。
不會有下一回,他不會讓她明天二度被押進大廣場,面臨被圍觀、被叫罵、被懲處的窘境……
只痛一次。
他只讓她痛這一次。
也只讓自己,痛這麼一次。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