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才不是我爹,我沒有爹,我只有阿娘。」延維說到「爹」字,俏顏微皺,不滿之情,全嵌在臉上,沒有隱匿。
「我不記得女媧族可以自體受孕,而你又說,你體內有人類血脈……你很恨你爹,恨到不承認他的存在?」狻猊猜測。
延維抿抿嘴,嬌嗓冷冰冰:
「不是我承認不承認,二十他本來就不存在,我沒有見過他,從來沒見過,『爹』是啥玩意兒,我壓根不知道。反正……他該也作古多年了吧,人類短壽,說不準輪迴四次五次都有可能,早就不是我阿娘怨懟的那個人……」
她垂下頸,方才談及她娘親時的光彩,瞬間黯淡下來,牟利閃耀的水燦星光,消失無蹤。
靜默了片刻,她又娓娓說來:
「他拋棄我阿娘,走得很無情決絕,未曾試圖回來找過她。他背棄了給阿娘的誓言,欺騙了阿娘,阿娘到死還恨著他,全是他害我阿娘鬱鬱寡歡,害我阿娘不再相信任何感情,甚至……痛恨任何出現在眼前的虛情假愛。她總說,情呀愛的,全是卿卿我我時,隨口羅織的謊言,情淡之後,允諾過的,都不再算數……」
「你娘親太偏激了,並非每個人都如她所遇非人,感情這種事,除了眼睛放亮些,運氣也挺重要的,單憑被一人背叛,便不再相信世間存有真愛,讓自己陷入憂鬱痛苦之中,帶著怨恨死去,實在不聰明。」狻猊銜著煙管的薄唇,氧氣一抹不苟同的諷笑。
「不許說我阿娘的壞話。」她朝他搬起臉孔。就算她也很喜歡他,同樣無法容忍他對阿娘出言不遜。
「這不算壞話,不過是實話實說。她被自身恨意束縛,以為幸福只有那人能給,扼殺掉她大好人生,說不定她放下了,能遇見更對的伴侶。」俗話說的對,下一個男人會更好。
「我阿娘是太有情有義,付出一切後,發現那人是人面獸心的畜生,才會難以原諒、無法釋懷,是那人不好!」她阿娘一點錯都沒有!
「也許,你爹娘之間有誤會?」才造成一對分飛怨偶。
「我不知道,我阿娘……不在我面前提到任何關於他的事,我不知道阿娘是怎麼與他相遇相戀,又為何分開,阿娘不曾說過……」她阿娘和那人之間,情愛糾葛如何變化,何以戀人成仇人,她也不敢問阿娘,問了,總教阿娘傷心。
「你身上流有那人的血脈……從你娘親至死都還恨他的情況看來,你娘會善待你嗎?」
反應癲狂的娘親,在孩子身上看見負心人的影子,便日日打孩子出氣,孩子可憐無助,蜷在桌底哭泣——狻猊腦中,不由得浮現人倫大悲劇。
「我阿娘對我很好很好!她最疼我了,她說,我是她在世上最重要的寶貝,唯一的寶貝,她比任何人都要喜愛我……除了有幾回我不聽話,惹她生氣,她才會摑我巴掌——可是我一道歉、一反省後,她就會抱著我說『維兒,愛你昂愛你疼你,你是阿娘的一切』……」
「不聽話是指?」他問。
「沒成功拆散那些狗男女。」阿娘用的字眼,就是那三個重字。「我每破壞一對,我阿娘就好開心,笑得好美,摟緊我直吻,誇我聰明乖巧,那天我們母女倆會大吃一頓好料來慶祝,桌子放滿我愛吃的菜,阿娘不斷幫我夾菜,要我多吃一些……阿娘一高興,我也好高興呢。」延維回想往昔情景,笑瞇瞇的好可愛。
真是扭曲的親子教育。
延維壞人恩愛戀情的本領和嗜好,從何而來,他完全明瞭了。
兒時,不這樣做,換來偏激娘親的摑打訓斥,長大後,步上歧途的歪曲觀念,根深蒂固,短短時日內,很難導回正途。
一個單純的孩子,為討娘親歡心,戰戰兢兢地,做些自己尚無法分辨對錯的事,一不順從娘意,便打便罵。
延維話裡雖無埋怨,可眼神中,不經意流露出來,又懼又愛的矛盾,卻騙不過他的眼眸。
他握過她柔軟小荑,攏進掌心,狀似把玩,實則不捨她的童年經歷。
「你破壞別人的愛情,你娘親會誇獎你,但她已死去,你做那些事討好她,她也瞧不見,不如這樣吧……」
他與她四目相凝,他雖仍是一副慵閒淺笑的神態,口吻戲謔,可她卻看見他那麼真誠、那麼溫柔地,給她承諾:
「我代替你娘親,當你做了好事時,我誇你乖,我也樂於摟緊你直吻,誇你聰明,同樣能與你大吃一頓好料來慶祝,整桌放滿你愛的菜餚,我幫你夾菜,要你多吃一點——」
延維眼中的星光,一點一點,恢復了光燦。
多、多美好的遠景呀!
她好心動!好心動哦!
「可是討好你娘親的那些做法,我看了不會開心,還覺得那樣做很不好,我想想……」他佯裝沉吟,又緩緩露笑,「如果,你看見迎面走來一對情侶,可以忍住,不上前去干擾他們,不用言靈害他們分開,對他們視而不見,那麼,你就可以向我領乖寶寶獎賞,怎樣?」
「這麼簡單?!」延維反倒吃驚了。
這不等於跟「啥也不做」一樣嗎?
太容易了,一點都不刁難人……比起討好阿娘,他未免太好奉承吧?
「就這麼簡單。」狻猊認真頷首,再度證實所言不假。
「我以為你會說出多難達成的考驗……」她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呀!
「這麼有自信能做到?」
「是不難呀。」嘿嘿,有人等著請她吃大餐吧!
「我拭目以待囉。」他捏捏笑容燦爛的粉頰,她滿臉光彩,像個信心滿滿的小戰士。
本質上,她還是個單純的孩子,被灌輸了她娘親的恨意,才盡做些惹人生氣和排斥的壞事,他知道她並非無可救藥的壞胚子,她只是沒有人能教導她,沒有人陪在身邊,守著顧著。
她只是一個很寂寞很寂寞的小丫頭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