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樣,應能說服二伯父,你們試圖阻止我,完全不苟同我的行為,然而我頑劣難馴,甚至與你們刀劍相向,父王憤而斷去我龍角,將我從龍子之列除名,逐出龍骸城,今後所有作為,與你們再無關係。」狻猊身勢微晃,他兀自穩住,龍角離首的強烈暈眩,像是渾身血液,瞬間抽去大半。
眾人眼中的「突如其來」,狻猊卻已思量許久,去闖西海城之前便做下決定。
他清楚二伯父不會善罷干休,也明白父王夾在兄長與兒子間左右為難,他既要順應心意,任性到底,當然要有肩膀擔下來,而非拖累一家親人,陪著他面對西海龍王的怒氣。
斷龍角,除龍子之名,讓西海龍王認定他狻猊為了延維,不惜與家人決裂,別再去擾他父王兄弟,是他所想到,最兩全其美的辦法。
「你……你這渾崽子……拗起來,怎麼和你母妃性子一模一樣……」龍主見事態底定,除了指向狻猊的那根食指不住地激動顫抖外,也徒剩這句無奈感歎。
「你可知……這樣做的下場?」大龍子眉頭深鎖。身為龍子,自小被教導著龍角與生命的息息相關,狻猊怎會不懂利害關係,龍角一斷,等同於……
延維哭得一臉狼藉,想動手摀住他不斷汩血的傷口,又怕弄痛他,她匆忙飛奔到樓上房裡,翻找藥屜,要拿傷藥替他塗敷。
大龍子淡淡一歎,問出疑惑:
「為兄頭一回見你如此魯莽衝動,我一直以為,沒有任何人或物,能換來你的不顧一切。無論你多珍視的東西,你都可以推得極遠,眼不見為淨,對她為何破例?」先前慶祝災星延維離開龍骸城的那場酒宴上,狻猊明明對於有她無她,表現出意興闌珊,不見難過或懷念,長達半年的不理不睬,絕口未再提她……
此刻,卻連龍角都甘願為她而斷。
滑落眼角的血,狻猊一把抹去,忍痛微瞇的眸,與大龍子對上。
「推得極遠,是希望用時間和距離,淡化它對我的影響,通常我推開的東西,久了,就淡了、忘了,沒那麼掛念了。於是,我以為自己的忍耐力超乎常人,總能做到大哥所言的「眼不見為淨」。」狻猊唇邊還能牽起微笑,然而,握住煙管的手,隱隱痛顫。
他啜口煙,藉香火之息,充塞體內,舒緩斷角之痛,成效並不大,他說話的聲音,仍能聽出字句間強忍的疼痛:
「我推開過她,放她飛離,我等著對她失去興趣、對她不再掛念,可……我等不到。沒有淡,沒有忘,她沒有一日不出現在我面前,能放手推開的,本來就不在心裡佔有多大份量,真正無法推開的,是即使她不在身邊,也在這裡。」狻猊用煙管,點點自己的胸口。
「你被她給迷瘋了……」龍主只想得到這個理由。
狻猊聽罷,僅僅低笑,完全不否認。
「你們不知道還有另外一事,那是許久許久之前,我們仍是天池裡優遊成長的小龍時,我從月讀天尊口中聽見的天機。倘若,那是等待著我的未來,我不會逃開它,我的選擇,是與它抗衡到底……」
你最愛的,別擺在身邊,你護不住,眼睜睜看她死,無能為力的瘋癲,將會毀去你。
這句話,初聽時,只是愕然,除此之外,沒有其他太多感覺,因為連他自己,都找不出何謂「最愛」。
沒有最愛,自然沒有失去最愛的恐懼。
直到她出現,直到她在他心裡有了重量、佔去了位置,月讀天尊的預言,開始……讓他毛骨悚然。
他真的護不住她嗎?
只能眼睜睜看她死?
他感到憤怒,還有,不甘心。
天人的預言,沒有轉圜餘地?
不,他不信,他不信自己如此無能,連心愛的人都保護不了。
龍子的高傲,激起他的對抗鬥志。
他,要對抗天人的預言,他要親眼看看,是怎生的困難,能夠擊退他?!
上樓取藥的延維,再折返時,龍主與大龍子已不見蹤影。
她無暇理睬他們何時離去,一心要快些為狻猊上藥。
狻猊所站的那方海水,血水暈染,揚舞的發間,仍見赤紅洶湧,削去龍角之處,觸目驚心。
她急欲為他查看傷勢,狻猊反握住她的雙荑,將心急如焚的她,輕輕扯到面前,與他平視。
「這小傷,等會兒我自己來,別哭。」
他還笑得出來?!
他這般的傷勢,若在沒有海水流動的地方,早該血流滿面,驚駭嚇人,他竟一臉無謂神情,反過來安慰她別哭?!
她擔憂的晶瑩眼淚,融於海中,鹹澀了海水,一點也沒被他安慰到。
「你願意跟我上人界,去逃命、去避禍,去做對假人類夫妻?」他問她,紫眸蘊柔含笑。「人類是假,夫妻是真……你可願意?」
她怔然的時間很短暫,幾乎是立刻點頭如餓雞啄米,一連數十回,再撲進他懷裡。
「你去哪裡,我都跟你去,哪裡都行……」
只要有他,她皆願相隨,絕不與他分開。
他們以逃避西海龍王追殺為理由,踏上人界陸路。
既是逃難,就該時時精神緊繃、草木皆兵,行事低調再低調,東躲躲,西藏藏,避開與他人的接觸或熟稔。
最好,再易容成平凡無奇的長相,在同一處地方不久待,但——
過得這般悠哉愜意,好像有些……不合情理?
延維此刻才知,狻猊老早便在人界有了一窟——狡兔有三窟,他在海城一窟,陸路一窟,也許有她不知曉的第三窟——規模還不算小,雅致古色的樓宇,進出的絡繹人潮,親切有禮的招呼聲,全在狻猊口中的「家」裡發生。
她傻傻仰首,注視樓子大門懸掛的匾額。
珍珠閣,大大三字,是用一顆顆渾...圓真珠,嵌拼而成,陽光反照下,光輝漂亮,教人睜不開眼。
「五爺!您回來了!辛苦您了!」樓內數人匆匆奔向狻猊,又是躬身又是抱拳,態度像在恭迎主子回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