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可有聽見她說的話?她說,她今天第一次見到珍珠閣的當家。我可沒私下與她來往,更遑論有何牽扯不清。」狻猊沒有任何心虛,光明磊落。
「你從以前便一直對她很好,就算她不知道你的存在,對你身份一無所知,你卻仍舊關心她……」延維的神情並沒有醋味橫生,說起話來更無酸溜質問,只是在陳述一件兩人皆知的事實。「你又沒有滿懷熱忱、樂於助人的好人性子,若非非常在意的對象,你哪肯在她身上花費心力和精神……你多多少少,是憐惜她的吧?」
「我記得我說過,她是局外人?」狻猊挑起濃墨劍眉,倒未顯不悅,反而玩味起她的表情。
「是說過沒錯。」後頭補有一句「別招惹她」的告誡,擺明就在保護林櫻花。
「既然清楚說了她是局外人,自然將她摒除在局外,我不認為我們需要討論她。」
「……你還記不記得,你曾經為了她,把我留在姓王的新房床上,取代她的事?」她提醒他。
「那一回,是你玩得過火,讓你嘗些小教訓罷了。我並沒有棄你於不顧,我之後不也回去救你?」
「還有,你為了見她,時常陸路和海城兩處跑,每天早晨,你都往她上香的那座寺廟裡去,我見過你看她的眼神,那炯炯發亮的喜色,一點也不像將她當成局外人的模樣。」延維娓娓訴來。
對呀,連她越說都越覺得,他應該要喜歡的人,是林櫻花才對嘛。
狻猊知道那股違和感為何了。
難怪他察覺她的反應有些不對勁,是了,她不像吃醋,倒像在說服他——說服他去承認,林櫻花在他心裡佔有一席之地。
「我不是為了見她,從來都不是,早在她出世的好幾百年前,我便習慣了那座寺廟的香火味道,閒暇時,確實能在香爐上空待上許久。至於眼神炯炯發亮……我倒不知有這麼一回事,我不否認,她手上香火的氣味很乾淨,嗅起來清新順肺,沒有太多貪婪祈求的濃郁,淡淡的,求家人安康順遂,如此而已。」
人類藉由一炷清香祈禱,裊裊之煙,抵達天聽,有人要功名、要富貴,有人要錢財、要智慧,有人怨著老天爺不公平……那些慾念,混入香火間,改變了煙的氣味。
林櫻花從不多求自身的富裕,亦不要姻緣,偶爾對於自己的體弱多病連累雙親擔心而自責,唯一一次的無語哭求,便是王富貴強娶她之事,她不知所措,在廟前落淚,他才會知道延維的把戲,進而出手救下林櫻花。
林櫻花的香火,與她靜美的心性一般,純淨澄明。
他確實喜歡她手中那炷清香的氣味。
但相較起來,養雞的陳老伯,手上香火味兒更好聞,他是不是也該解釋,他只愛煙香,沒愛陳老伯?
「一開始,是聞慣了她手上香火,慢慢的,就會注意到她的溫婉可人,最後,該要為她的善良而動心,不是嗎?」延維困惑地問他。這是書裡最基本的感情橋段,她讀過。
「你現在是要開導我,應該喜歡她,是不?」狻猊雙臂環胸,神情冷然。
「……不是。」她當然不要。
「那麼我已經告訴你,她是局外人,以及我對她手上香火的味道,比對她這個人更感興趣,你還要問些什麼呢?」若她的口吻充滿醋味些,他還不會感到怒意上竄。
第十章
真正教人惱怒的,是她彷彿旁觀者一般,將他的行為剖析列舉,再加以扭曲和胡亂解讀,更直接衍生結論——他應該為林櫻花癡迷心動。這讓他覺得,這些時日裡自己為了延維這小沒良心的所有作為、討好及辛苦,全數化為煙雲,被她視為驢肝肺。
他寧可她吃醋質問、叉腰使性,硬逼他說出「我愛你不愛她」,也不要這樣近乎「明示」,教導他該要喜歡誰。
延維沉默了很久,像是不準備回頂他半句話,在狻猊正欲逼問個明白些,弄懂她迂迴的心思到底打成什麼死結,她才總算抿抿唇,出聲,嗓音輕輕軟軟的、小小聲的:
「你喜歡的人若是她,你會輕鬆好多,她看起來既乖巧又溫柔,不給你帶來麻煩,性子也比某人討喜,你家人不會反對你與她在一塊,興許,個個舉雙手雙腳贊成,還誇你眼光極好。她唯一缺點……只有身子弱,幾顆仙丹靈藥餵下去,那種小病小痛,根本不算難題,擔心人類壽短,長生不老的藥方,隨便數數也有幾十種,壓根不是問題……」
她話裡的「某人」,誇獎起另一位女子,露出一些吃味的嗔顏,要細數別人的好,不是件容易的事。
「我也知道你比較喜歡我,你為我做了那麼多,我有啥好懷疑的?再囉哩叭唆,連我都想用手指戳我的腦袋,問我有沒有良心……」
延維低頭,不看他,才能繼續說下去:
「可我不想你日後後悔……後悔選我沒選她。不是我妄自菲薄,我實在沒有……多少優點,脾氣又壞,個性彆扭難相處,討厭與人造作交好,最好大家全離我遠一點,少來惹我,而且我還涉嫌殺害你的堂兄弟……若連林櫻花你都看不上眼,我想不通自己勝出的原因……」
這輩子,就屬此時此刻最沒自信,列舉自己的缺點說得太順口,險些一發不可收拾,幸好有忍住,才沒說出更多。
總算聽到幾句人話,稍解狻猊胸口鬱悶。
而她對她自身的質疑、不滿……及自知之明,又害他失笑。
「也對,你為什麼會勝出?呀,你對我偷用了言靈!」狻猊找出一個可疑原因。
「我才沒有!」她立刻反駁。
「沒有?那為何我眼中看到的你,脾氣壞,偏又藏著一丁點大小的溫馴乖巧?彆扭個性下,還有單純不作假的爽朗活潑?明明渾身長滿了刺,誰靠近就扎傷誰,一旦得到你的信任,那些硬刺,全都軟得像棉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