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頁 > 凜凜佳人(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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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6 頁

 

  夏曉清越來越覺古怪,如墜五里迷霧,實在摸不清主人家底細。

  宅子很新,該是方建好不久。

  進寬敞前廳,果兒便被留下,名梳雙髻、扎粉帶的小丫鬟領著夏曉清繼續往內院去。

  走在長長迴廊上時,午前春光穿過霧化的朝露落在簷前,簷沿溜邊兒處宛若鑲了命、鍍了銀,水亮亮閃動,然後涼風拂發、拂臉、拂過袖底與裙擺,風的氣味透著野地香氣,微腥,卻豐饒舒爽……夏曉清走著、走著,覺得自個兒彷彿越繞越深,深進北坡竹林,深進林中某個憑空而現的秘地。

  她被帶到一座花團錦簇的園子裡。

  「主子等會兒便至,請小姐先在這『綺雲園』內用些小果和香茗。」道完,小丫鬟朝她福身作禮,夏曉清遂輕聲道謝,小丫鬟一聽,眨眨眸對她嫣然一笑,突然微揚聲嗓,清清脆脆地說:「心眼好,長得也好看,小姐真是好人呢!」

  夏曉清有些丈二命剛摸不著腦袋。小丫鬟突如其來的脆嚷似要說給誰聽一般,但園子內靜得很,哪還有其他人?

  小丫鬟嘻嘻笑,轉身跑掉了,僅餘她獨自一個。

  環顧週遭,她細細端倪,覺得這座園子佈置出來的模樣有北方園子的大氣,卻不失江南庭園的細膩,沒有太過繁複的亭台樓閣,倒有層層迭迭的春花春木,用了大暈的石料做出山景與巖壁,粗獷石材卻能眼琢出精緻紋路。

  然後園子的央心擺設石桌、石凳,桌面刨溜得平滑無比,光可鑒人,府內僕婢送上的果子、糕點和香茶擺滿桌面。

  她靜靜打量著,內心猜過又猜。

  猜不出主人家的來頭和竟圖,是有些沮喪,但見每色小果與茶點製作精細,巧思誘人,嘴角又不禁發軟,竟難以克制地泌出唾液。

  她探出秀指,怕碰壞般輕輕撫過一盤雪條糕。

  「那是山羊奶和過蒙地酥油一起打成的北方小點,配上南方濃茶恰好可以,夏姑娘不妨嘗嘗。」

  裂綢般的中低男性嗓音驀然而起!

  夏曉清心中陡震,眉眸倏揚,這一瞧,一口氣硬生生憋在胸房之內,堵得她張口無語,渾身繃緊。

  那一溜泛光的迴廊簷下,男子不知何時到來。

  他走下迴廊,朝她徐慢踱近,身上的一襲鐵灰色袍衣奪去她的呼吸,讓她雙眉漸漸挑高,兩眸緩緩瞠圓。

  她能認出,那是同一塊布料。

  眼前男子與五日前在碼頭區舫般上的男子所穿的衣料一模一樣……所差的僅是衣袍上的暗繡圖紋,她在舫般上所見的是蝠紋繡,此時他身上的卻是蘭草紋。

  耳中轟轟作響,腦子裡聲音乍迸,在瞬間又歸寂靜。

  她被轟傻一般怔怔望著他握在左手的手杖,看著他使用那根烏木杖,步伐微跛地走過來。

  他停在她面前,她如中迷魂咒般抬起臉容,眸線從那根烏木杖移到他指節分明的修長五指,移到他胸前,而後移向他的臉。

  眼前男人有張稜角分明的清俊面龐,挺直的鼻樑,人中略深,薄唇的形狀稍顯嚴厲,焦覺並非常笑之人。他目光如炬,如兩潭深淵、如她最最不能明瞭的事物,他直勾勾看她,像無情無緒,又似暗藏玄機。

  「夏姑娘對我手中烏木杖如此感興趣,其中門道,不妨說出來聽聽。」

  他語氣持平,聽不出心緒起伏。

  夏曉清實不知自己竟能懵得這般徹底,在她回過神之前,一長串的話已本能般溜出唇瓣——

  「……材後堅實如鐵,木色黑中透紅,紋揮清美,斷面柔滑,若按書朋中所記,該屬海南一帶的樹種,且是取烏木最珍器的木心部位做成手杖,木心中的油脂能讓烏木不蛀、不朽、不腐,這把手杖能用一輩子,而且——」停!

  老天!夏曉清,你都說了什麼?!

  她先前上他的舫舟,對般艙內的擺設已不知收斂、不懂藏拙地叨絮一大堆話,如今真犯渾了,竟說到人家拄在手是的杖子!

  「抱歉……我、我很對不住……」

  她不該如此失儀。

  只是察覺出他是當日避於折屏後的船主,且是今日遨她前來的神秘男子,再加上他太過年輕好看的外表以及腿上的殘疾,讓她一下子思緒停滯。

  「為何道歉?姑娘說得頗好,正因不蛀、不朽、不腐才以烏木心做此手杖。」他拇指挲了挲杖柄,仍徐靜道:「這把烏木杖確實可用一輩子。」

  男人看起來不似發怒,僅就事論事一般,不覺被她冒犯,亦不覺她笨拙失態。

  夏曉清內心更增困惑。

  見他在石墩凳上撩袍而坐,她猶自佇立,被動且消極地對峙著。

  桌上擺了茶,他原已端起一隻蓋杯欲品茗,見她並不隨他落坐,他指尖一頓,放下杯子,揚睫再次瞧她。

  外表溫馴,性情柔韌——看著她時,他腦中自然而然浮現這些評斷。

  秀而雅的眉睫沉靜伏斂,眸心卻隱隱顫動,有迷惘,有驚疑,有不安與戒慎,她無故落在他的掌握中,進入他的局,然,她把持得極好,即便心生慌懼,旁人也不易嗅聞得出。

  「在下姓宮,宮殿之宮,雙字靜川,北方松遼人士,家中營商,以鹽為大宗。夏姑娘既肯賞臉來訪寒舍,何妨坐下來說聊幾句?」

  他將屬於她的那杯香茗緩緩推近,而後對她做了一個「請」的動作。

  腦子裡原是亂哄哄,聽到他所說的,夏曉清心魂不禁一凜——

  宮姓。

  松遼人士。

  從商。

  鹽為大宗……鹽商!

  她終於應他所請落坐,眸光深直鎖住他。

  「……公子是『松遼宮家』的人?」

  「是。」他淡淡頷首。

  「那……那公子……可是宮家主事之人?」

  他舉杯飲了口茶。「是。」

  夏曉清瞠眸瞪了他好一會兒,瞬間明白了,明白長兄因何極欲討好他。

  鹽業一向是朝廷專營的事業,能從朝廷手中分得經營之權的大商寥寥無幾,怕是五根指兒都數得完,而「松遼宮家」正是其中之一,他們開鹽井、引海水煮鹽,壟占北邊鹽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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