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認輸了,很快拿走他手中的小藥匣,緊緊握住。
「公子還想如何?」
宮靜川終於挪動身軀,淡淡道:「把夏姑娘裙擺壓皺了,是在下不好。」
想罵人卻找不到話可罵,夏曉清最後只能撇開雙頰微鼓的臉,輕靈地爬起來。
她拂去裙上看不見的塵土,狀若專泛,眼尾餘光卻偷覷男人起身的動作。
他左腿的傷似在膝部,雖然還算順暢地爬站起來,他一掌停在左膝揉了揉才勉強站直身軀。
他退回石桌邊,步伐明顯不穩。夏曉清本能想伸手扶他,但她及時拉住心思。
肩背僵硬,腳步沉滯……
他似在忍痛,又像不是,她看不太出來,因他握住擱在桌邊的那根烏木杖,拄著它轉身面對她時,他神態尋常,薄唇上那抹似有若無的淡笑尚未消褪。
「夏姑娘,關於適才你對我的評論,可否容我解釋幾句?」未等她應聲,他笑笑又道:「水至清,則無魚,想在這世道中如魚得水般活下,我確實做過幾件不算好的事,但應該還稱不上是骯髒、污穢之人,不過也絕跟『清高』二字扯不上邊。我懂得什麼是關心,關心一個人,我還不需要假裝,畢竟能得到我關注的,全是我心是在意的人,既是在意,關懷之情油然而生,何須去裝?」
她聽得一愣一愣,漾水的眸子無法從他臉上移開。
他拇指習慣住摩挲杖首,將她看得極深,徐聲又道:「我不知你那兩位異母兄長作何想法,但遨你過府,僅因有事請你相幫。」稍頓了頓。「我之前在碼頭區見過你,你帶伍家老太爺之遨上了一隻舫舟……當時我也在。」
「我知道。」夏曉清頷首,頰面有些泛紅。「我曉得的……你當時避在折屏之後,我瞧見一截袍擺,那料子並不常見,就跟你身上穿的衣料一模一樣,只有繡紋不同,我能認得的……你、你其實就是舫舟主人。」
他深靜目底訊雷不及掩耳地閃過碎光。
那是揉進驚與喜、迷惑與讚歎的輝芒,即興即逝。他定力絕佳,沒讓那種不尋常的心緒持續坐大。
「當日請夏姑娘上般的確實是我,那是因你在碼頭區上的行徑太醒目,頗出我意料之外,而伍家老太爺似乎又太鍾意你……關於你在夏家的事,大半以上皆是從他口中得知,我想他是太喜愛你,喜愛到不能容允有誰輕忽你。」
聞言,夏曉清實不知該不該對伍家爺爺發惱。
那位老人家好似把關於她的那些事,全傾倒給眼前男人知道了。
靜默了會兒,她抿抿嘴,潤澤兩片略乾的唇瓣,終於問出——
「那麼,究竟有何事,公子需借我之力?」
「我想聘你當西席。」
夏曉清一時間沒聽懂,秀顏怔怔然。
「……西席?」待理解這二字的意思,她發怔的「病狀」非但不減,反而更嚴重。
宮靜川點點頭。「是。我想請夏姑娘教教舍妹算術與管帳之法,一切從基本起步,不需學太高深的數法,學到能看懂賬目,能精打算盤也就早夠。」
她雙唇掀動,沒吐出話,掀掀合合三、四回,一口氣沉沉呼出,腦子終是清醒了些。「你有妹子?」
「兩個。大的剛滿十二,小的今年七歲,與我是同父異母的手足。」
……七歲?!
他瞧起來約莫二十七、八,卻有個年僅七歲的妹子,中間差上二十歲!
她不禁又愣,難得能把一雙秀氣眸子瞠得圓滾滾。
「公子家裡既也經商,底下識字懂算的好手絕對不缺,管賬目的先生們沒到百數也有五十,又何須……何須要我去教?」
「你道不曾請人教授嗎?偏沒誰教得了。」
「那公子自己呢?你將她們帶在身邊,慢慢教,邊學邊教,肯定能成——」她話陡頓,心頭一悸,不太確定雙眼所見的。眼前身形頎長、氣質偏冷的男子好像……臉紅了,提到兩位妹妹讓他很頭疼、很莫可奈何似的。
「我也沒法教。」他簡潔道。
夏曉清低「唔」—聲,咬住唇瓣,當真無話可說。
整件事透著邪,總之……不太對勁。
「姑娘意下如何?可願一試?」他徐聲問,目光一直深鎖住她。
好半晌過去,她才幽幽反問「倘是不願意,公子將如何?」
「你會願意的。」他微微笑。「我說了,我絕非骯髒、污穢之人,但也絕對不清高。為達目的,尚有其他路子可走,此時開口徵詢姑娘意思,那是先禮後兵,你若不肯,是有辦法讓你不得不肯。你以為呢?」
夏曉清心口被無形力勁狠狠一掐,背脊不禁泛涼。
他笑,長目彎彎,嘴角微翹,彷彿無害卻握有生殺大權。
真的,她相信,只要他向家裡兄長說三道四幾句,娘親和她……不,不僅她們母女倆,該是她們那個院落裡的人都要艱難度日。
眼眶忽又發熱,心緒大幅波動,跟這個男人交手,她連連敗陣。
很氣自己莫名算妙的軟弱,這不像她,她該要很強的,不該動不動就被嚇哭、氣哭、惹哭。
這個可惡的、可惡的人!
抬高柔潤下巴,她拚命端起氣勢,一瞬也不瞬地迎視他的眼。
宮靜川目光一深,歎息般道:「姑娘仍舊不願嗎?唔……那麼這局,瞧來該是兩敗俱傷的局面,你不肯教,她們學不了管帳這門活兒,自然不能去學想學的活兒。」
突然——
「哇啊啊——要學的、要學的,咱什麼活兒都學!不是兩敗俱傷,是雙贏、雙贏啦!」
伴隨驚天動地的叫囂,有人從造景用的一處假山石洞中衝出來。
夏曉清先是被宮靜川的話弄得一頭霧水,此際更是如墜五里迷霧。
她不禁往後一退,一手下意識揪緊襟口,就見一道小紅影……呃!不,不是的,那小紅影一道之後還有一道,兩道小小身影像草原上四蹄狂撒的紅鬃野馬般飛沖而來!
「啊?」當兩名小小姑娘一前一後、一左一右撲來抱住她的雙腿,任憑她性情再定、再靜,也要被驚得瞠目結舌,玉容小小失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