駱千蝶回房時,就見到黑絡變回人形,正坐在她的床上,她一震,快速閃進房間,立刻鎖上門。
「怎麼這麼早回來?我以為你姊姊還要再叨念一個小時以上。」
「你怎麼變成這副模樣?不怕我姊姊闖進來看到嗎?」她聲音壓低,發現黑絡拿著她一件衣服在縫補。
「你這件衣服腋下有個破洞,我幫你補起來。」他動作純熟。原來由一個大男人做縫紉工作應該是非常詭異的,尤其是黑絡這種高大英氣的男人,拈著細針,唇邊噙著笑,那是有別於母親替小孩縫衣服的慈笑,卻同樣是那麼耐心及溫柔……
他拉起細針,再下針,衣服上的洞口逐步消失。他縫得非常仔細,不是單純想將破洞補起,而是要讓這件穿破的舊衣恢復到之前完好無缺的樣子。
「妳姊姊跟你說了什麼?」他隨口問。
「她說,有空想見見你。」至於其他她被罵慘的話,就省略吧。
「我?」
「嗯。如果可以,你要不要和她見一面?當然,我們可以撒個小謊,避開你的身份……我想讓姊姊看看你,好嗎?」駱千蝶挨著他坐下來,欣賞他補衣服的細心。他用的不是一般的線,而是半透明的蛛絲,衣服補起來的同時,幾乎看不見任何痕跡。
「為什麼?我以為你會希望我不要出現嚇著她。」
「你不要說這種話……」駱千蝶一點也不愛聽他這樣說,尤其他還用這種若無其事的口吻。「我姊姊關心我的交友情況,我跟她說……我不喜歡張耀中,因為我好像……」她眼神遊移地低頭,臉頰越來越紅,像含糊咕噥了幾句話,但黑絡沒聽得很清楚,只隱約聽到零零落落幾個喜呀歡的,倒是後頭那句,她又恢復了正常,「所以我姊姊想見你。如果姊姊知道你的存在,以後你在屋子裡出現也比較不會讓她懷疑,我們也不用像躲什麼似的,你覺得呢?」
當姊姊要求她一定要帶新男朋友給她鑒定時,她只想到黑絡。
她想讓家人也認識他,想讓姊姊認同他……
可是黑絡卻笑著拒絕了。
「我並不想讓她見。妳知道的,越少人知道我的存在越好。你可以說個小謊去欺騙你姊姊,但是你勢必要用更多的謊來圓前一個。」黑絡咬斷縫妥的蛛絲,將衣服攤開,前前後後檢查了一回,滿意自己的手藝。「當你告訴她,我是你的朋友,她會問你:在哪裡認識的?你為了隱瞞我的身份,就得替我假造一個家世背景,然後偽構我的生平。這一切,或許都還算簡單,但是,我在這個世界上,算是個死人,永遠也不會有辦法找到『黑絡』這號人物的存在,我從好幾年前,就被宣告死亡……如果有朝一日,她查到這個事情,你又要如何圓謊?不如從一開始就不要讓她知道我的存在。」
駱千蝶很驚訝,「為什麼你被宣告死亡?」人不是好端端在她面前縫衣服嗎?
黑絡覷她,表情微微垮下來,「因為我是研究所的實驗白老鼠,他們做的實驗,就如你所看到的,各種基因混合的研究,成功活下來的人,就變成我這副模樣,失敗的,就是一具具屍體了。為了省麻煩,研究所幹脆替我們偽造死亡證明,這麼一來,我們的生死,變得單純而容易。」他又偷瞄她一眼,發現她還是哭了,他無奈一歎,「你說我用太淡然、太置身事外的口氣說話,你就會想替我哭,所以我才故意裝出這副可憐兮兮的嘴臉,故意說話時還要抖兩聲,結果你還不是一樣哭?乖,不要哭,死亡證明是假的嘛,我還不是活生生在這裡替你擦眼淚?」
「丹尼斯呢?他的身份是什麼?我覺得他和你是不一樣的……雖然他說你們是同類人,但我就是覺得他不像……」
既然她都哭了,他就趁機一次說完,讓她一次哭齊吧。
黑絡抱著這個想法,也沒想多瞞什麼,「你說對了,他和我不一樣。正確來說,我是屬於他的實驗品之一。但他並不算是實驗的發起者,只是team的重要一分子。」
「他好過分!那麼,他的出現是來帶你回去那個泯滅天良的研究所?!」
「沒錯。因為我們一群白老鼠從研究所逃出來了。」反正無論裝出什麼神情都無法讓她止淚,他也乾脆恢他慣用的態度--用最失敗的說故事口吻,沒有高潮起伏的平述。
「那種地方當然要逃呀!」她替他氣忿不平。
黑絡扯扯唇角,笑得有些不真實,「我原本不想走的,因為我不覺得離開研究所會有什麼更好的生活。尤其看到同伴為了護住我們,拿他的身體去擋下爆炸而受傷,我更迷惑了--逃是對的嗎?犧牲生命要換什麼?換來的東西又值不值得?可是凌霄倒下去了,還是一心一意要我們逃,我想著,要連他的份一塊活下去,所以我離開了那裡。」說到這裡,他的眉鋒終於有了輕蹙。
「你有沒有覺得逃出來比較好?」駱千蝶有些急問,因為從黑絡的臉上,她讀不到太多情緒,只除了他提到那位倒下去的「凌霄」時,他口氣中的擔憂。
黑絡深瞅著她,良久到駱千蝶以為他不打算回答她的問句,他卻做了出乎她意料的舉動--搖頭。
「你……你不快樂嗎?」跟她在一塊,不快樂嗎?她沒辦法讓他覺得逃出來是正確的選擇嗎?
「如果,我逃出來之後,一直當只結網蜘蛛,就安分在櫃上織網住下,沒有讓你發覺我的存在,我會覺得逃出來比較好,至少,那樣的我,還是那個安於現狀的黑絡,而不像現在……」他從床上站起身子,走到桌前拿起她的相框,食指畫過影中人的甜甜笑靨。
駱千蝶咬咬唇,覺得有些難受。
聽來,他似乎不覺得能認識她是好事。但她卻不是這麼想呀,她好高興能認識他,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