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理理衣衫,朝花圃間癱死的玉蕖一揖身。
只可惜接受謝意的人,毫無知覺。
恩怨至此,一筆勾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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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氛暖液的粼粼波泉,誘人放鬆緊繃精神,沉沉進入無慮夢鄉。
艷兒螓首側枕在泉畔的奇巖藥草上,微濕長髮披散在白玉肌膚上,猶似半掩著裸裎嬌軀的上好綢緞。氤氳的朦朧清煙,讓此時酣睡的她更添數分嬌媚,隨意擱放的四肢在泉水中載浮載沉。
連日來的痛苦及疲累,輕易地在花香溫泉中一點一滴消抹而去。
艷紅的檀口輕吐出舒服的嬌吁,慵懶而沉重的長睫掩去她妖赤的眼。
風揚起,拂來落雨般的花辦,有的落在水面,漾起一圈圈漣漪,有的落在她頰上,點綴數分濃濃春色。
接著,恍神之中,她聽見了不屬於落花的聲音……
半撐開眸子,艷兒突地輕笑。「這與咱們頭一回見面時的情景好相似呵,一隻正在沐浴的花妖,以及……一隻正在偷窺的小色龜。」
數臂遠的距離,撥動溫泉水的墨綠小烏龜——玄武正彎著黑眸,溫柔回笑著。
那樣鮮明的初遇,在兩人腦海中烙下無法磨滅的痕跡。
「喂,你說,你現下嘴邊淌著的,是泉水嗎?」她再度懶懶合眸。
小烏龜臉上浮現暗紅。
「放心,我沒有流星劍,砍不著你的。」她鼓勵他吐實。
「不。」玄武誠實應聲道:「這回,不是泉水。」
尾聲
一縷清香,微茫地竄奔天際。屋舍西側的一方青綠墓塚,石碑上以蒼勁力道刻著——
玄武族系 宵明 之墓
玄武手執酒盞,在墳前灑下玉液。
「玄武,時間快到了,你上完香就先來用膳吧。」艷兒在門扉旁大聲喚道。
「就來了。」他笑笑地應聲,雙手合十再拜一回才走向屋舍。
「你不準備將宵明的屍體帶回渤海?」艷兒遞上碗筷給他。
「等向王母娘娘獻完壽再說,你也知道,燭光下黃泉大鬧地府一事,想必是瞞不過天庭,再加上我痛毆仙界花神,這等罪名恐怕也不小,若挖了宵明的屍骨卻得連累他陪著我一塊背負罪枷奔波,我過意不去。謝謝。」玄武在艷兒挾上青菜時輕聲道謝。
「你又來了,什麼罪都往身上攬,這兩項罪名加起來,你會受到怎生的責罰?」艷兒擔心地蹙起眉。那個花神玉蕖都說好了不會向天庭參玄武一本呀,只不過他臉上那塊饅頭大小的淤腫恐怕也瞞不過明眼人吧……
「應該是被罰馱負『岱輿』、『員峭』、『方壺』、『瀛洲』、『蓬萊』這五座仙山……最少幾萬年吧。」他笑得輕鬆。
這五座仙山在海面上漂浮不定,惹得居住其上的眾仙往往苦於清晨離開仙山,黃昏要回返時卻怎麼也找不著它們,所以天帝下旨由五隻神龜負起五座仙山,以穩住仙山的位置,每六萬年才會換批龜來馱。
「幾萬年?!」
「那對我而言只不過是短短鬚臾的歲月,不過……這回我可不單獨受罰噢,你也是始作俑者之一,所以你得陪著我一塊領罰。」
「我一直是這般打算的!你若膽敢棄下我幾萬年,獨自去馱那什麼仙山的,我可一輩子都不再理睬你!」她認真宣告。
「好好好,少不了你一份的,我馱著山,你這朵花妖也隨著植在那山上,咱們一塊。」他握了握她的手。
艷兒這才笑開了眼。
「對了,怎麼不見燭光人呢?」
「他呀,吵吵鬧鬧的,沒一刻安靜。」聽,說人,人就到,腳步聲又響又亮的。
「我好餓,快餓死了!」燭光從窗欞躍進內室,一屁股坐在椅上,像只餓鬼般左右手不斷拍擊著桌面。
直到艷兒及玄武分別在他左右手各塞了一雙竹箸,他才終於安靜下來,雙手同時在餐盤上挑選愛吃的菜餚。
「喂喂,我不吃芋頭,你別挾芋頭!」燭光突地自言自語。
「芋頭哪裡不好,又鬆又香,我就要吃!」自言自語完畢,燭光的左手挾起芋頭塊朝嘴裡咬。
「哇哇——」燭光邊叫邊咀嚼。
「吃東西就吃東西,叫什麼叫?等會兒害我咬到舌頭怎麼辦?!」邊咀嚼還邊開口教訓自己。
是的,燭光這怪異的情況,打從他大鬧完黃泉之後便開始了,然而仔細聽聞,不難發現燭光此刻嘴裡兩道嗓音的差異——一道是屬於燭光,另一道,卻是屬於數月前在眾人眼前斷了氣息的宵明。
話說燭光雖下了一趟地府,也在違背玄武告誡下狠狠地攪得黃泉一陣雞飛狗跳——成功帶回宵明之際還不忘轟了黃泉一座陰山當臨別贈禮。
然而先前燭光為宵明所縫補的屍身卻出了差錯……
那龜屍裡的心呀肝呀腸的,全給糊成了一片,成了毫無用處的屍身,也害得宵明變成無主孤魂。
燭光當然下願讓好兄弟重返陰界,自願提供軀殼,讓兩人同生共存。
於是——
燭光變成了宵明,宵明也就是燭光,即使兩個人變成了一個人,仍改不了愛鬥嘴的要寶惡習。
「別一次塞那麼多食物啦……」燭光的聲音越來越模糊,他的左手卻不斷挾來炸肉塊、炒豆芽,塞塞塞塞地塞進嘴裡。
「你別顧著說話,動嘴啦!」宵明的聲音同樣含糊,「我已經好久沒進食了,你下嚥的速度要再快些!」
自己一搭一唱,看起來……真蠢。
「宵明,別噎著了自己和燭光,慢點吃。」玄武遞上溫茶,助兩人消化。
「謝謝。」一張嘴兩道聲音。
桌上飯菜一掃而空,燭光撫著他那塞入兩人份食物的肚子,打了好些個痛苦的飽嗝。
艷兒拎著一隻瓷瓶,仍帶龜裂傷痕的花容漾著紅暈,來到玄武身後。
「抹……抹藥時間到了。」她的聲音小如蚊蚋,與平時大相逕庭。
「好。」玄武起身,輕環向她的肩。
花神玉蕖的玉露雖非驚人靈藥,抹一回便能完完全全治癒艷兒渾身裂璺,但確實有效地肋她減輕了冰裂之苦,裂璺也以極緩的速度逐漸癒合。